“我见王伯面熟,四五年前,王伯可是在宫里做过汤官丞?那时你领着做一道鹄羮,我给你烧过火。”
只见他铲了两大桶,一左一右的提去了瘟疫署,没有理会季胥的话。
这里的草棚住的都是染上瘟疫的百姓,有七八十个,四面八方都有咳嗽声,王胡子却不惧这些,他一手桶,一手铁勺,将羮舀给那些草棚里伸出来的木头碗。
一个老姑子接了羮,骂道:
“王胡子你是不是又顾着喝酒把羮烧糊了?成天就给我们吃这些。”
有的被石头硌了牙
,有的吃着虫子,还有的在羹里挑出一根卷曲的胡子,一时怨声载道。
他们有的人,是染上瘟疫没钱请医问药,只能主动的来收容所,这里不要他们的钱,每日能有太医开的汤药吃,也有饭吃,比在家里等死多一份希望。
“从前那个姓李的庖人呢?他做的膳食就比你的好吃,怎么不是他来替我们做了?”
“李庖人,吃饭了。”
却见王胡子敲了敲铁勺叫道,那李庖人哆哆嗦嗦的,从草棚里伸出只碗来。
等王胡子分完羮回来时,季胥正踩在一块劈柴的墩子上,半个身子伸进了青铜釜里,用灶帚在刷那个烧糊的大釜。
这水是她在溪边打回来的,这收容所临水近山,瘟疫署那边处于下游,她们这里处于上游,这布局应该是建造之初就想好了用水的合理性,所以她能放心的提回干净的水来用。
这个大釜不知多久没刷了,她刷了三遍,舀出来的水还是黑的,不过她直到将这釜壁刷到恢复成本色,才停下来。
连这间厨房的炊具,大到灶台,小到瓶罐,包括地下,都擦拭清扫了一遍,看着原本乱糟糟的地方,变的井井有条,她心情都更好了,这才是庖厨的地方呀。
王胡子见状道:
“自讨苦吃。”
说着,丢下一对桶,到树荫底下的竹榻上去睡午觉了,时而吃一口酒。
季胥用烧火棍挑着这对桶,到溪边去,用活水冲了冲,再到大釜里,用沸水煮之,才算干干净净的收到一边,树荫下的王胡子又说:
“自讨苦吃。”
季胥擦了擦脸上的汗道:
“收拾干净不是更好吗?残渣污垢更容易滋生疫气。”
她本来想说病菌的,还是换了个说法,那王胡子不以为然,说:
“快死的瘟人,何必吃的干净。”
季胥道:“谁说就快死了,这里的太医署,有全天下最擅长医道的人,定能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方子。”
这话是她早上来时问尤鲁这瘟疫可有治,尤鲁说的。
“我们让他们吃好吃的干净,也于他们的恢复有益,再个,收拾干净了,我们自己也不容易染上瘟疫呀,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说的好。”
季胥回头一看,只见来人是一中等年纪的姑子,束发,着宫装,之所以认得,是因为她以前在掖庭为奴时,也见过掌事女官穿这样的衣裳。
“你就是他们说的一金女娘罢?看着才多大一个人,怎么就让你来这儿了?
我是这里管浣洗的夷姑,给你送两身外罩的衣裳来,你去瘟疫署给人家送饭时穿上,回来就脱在那个竹篓里。”
夷姑指的是房檐下的一个竹篓,到那里看了是空的,催王胡子脱下来,
“打饭的脏衣裳要提前脱在外头,我说了多少遍了,再这样,你也别想吃我酿的酒了。”
树荫下睡觉的王胡子才把那身衣裳脱给她,这衣裳她拿回去,须洗了,到甑上蒸了,再暴晒,这是太医署的交待,防止瘟疫通过衣裳过人。
“你也别怕,这瘟疫听着唬人,掖庭的宫女都没人敢来,我们是受命来的,一开始也觉得就要染上,就要死了,可大半个月过去了,也还是好好的,
天天领了这些脏衣,也没事,太医说这是各人的体质,咱们要做的就是强饭健体,住处干净通风,尽量的防范。”
说着,给了季胥一张方子,并几副药,
“这是陈先生叫我拿给你的,太医研制出来的辟疫药方。”
季胥看了那药方,乃是桑白皮六分,栀子六分,煎水八分,服之。
“这是辟疫用的,你每日早晚煎水吃一副,吃完就到太医署去取,很近,就在那头。”
说着指给她看了,“若是染上了再吃,就不见效了,这收容所也有运气不好真染上的,不过,我听说太医那治疫的药方有些眉目了,日后就有的治了。”
经她一说,季胥不禁心安了许多,看她也亲切许多,
“我看夷姑这身衣裳眼熟,夷姑可是在掖庭做事的女官?”
两人聊了会儿,这夷姑是掖庭里管着一小班浣衣宫女的女官,是被少府派来收容所帮忙的。
她听说季胥也在掖庭待过,虽是初次谋面,但也生了几分亲近,因此多和她说了些:
“王胡子他是吃酒误事,从汤官丞贬为庖人,连贬了四级,还被调到这里来给瘟疫之人做炊,他心里恼恨,所以越发放纵了,唉……”
宫里的庖人,虽说是官庖,比她这样的市厨地位更高,但官庖秩级比二百石,是没有官印的,用的也是官署公用的半通印,属于小吏级别了。
而汤官丞秩级比六百石,有自己的铜印黄绶,手下众多可使唤的庖人厨婢,可见地位落差了。
夷姑哪里知道,季胥倒想先成为一个官庖。
第184章
“我就喜欢你这样明亮的孩子,咱们好好的做,这次瘟疫过去了,少府那里必定有赏,
你虽是外头雇的,可也属于少府出钱,若有赏想必少不了你的。”
夷姑觉得和她投缘,说到这会儿才走,走的时候又数落了王胡子,没有提前把脏衣提前脱下来,还说:
“别看胥娘是才来的,就把活儿都丢给人家,否则以后再也别想吃我酿的酒。”
王胡子打起了鼾鼻,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季胥看了眼天色,
用一对臂褠束住袖子,一方巾子包住头发,开始忙活晡食了。
这里的瘟疫署一日三餐,据太医说,这样少食多餐,有益于强健身体。
这厨房的食材,也都是专门的羽林郎每日一早送来的,季胥刚才收拾时也清点了,这里有盐、豉、酱等常见调料,另有些豆子、麦子,这类能够长久存放的主食。
墙角有一只绿皮的大冬瓜,布袋里还有薏苡仁,甚至房梁上还吊着一对大棒骨,天气热,招了三两只苍蝇趴在那。
但她闻了闻,还是新鲜的,应当是今日才宰的肉骨头,才能放到下午。
每日的食材,虽不名贵,但胜在性温、新鲜,且都是太医署那里过目,吃了对病人们有好处的。
只是王胡子做的潦草,才吃的大家怨声载道,可他身宽体胖,换了旁人来还真不一定能扛住疫气入体,比如先时中招的李庖人,现在还在草棚里躺着。
因此这王胡子做的对付,上头也一直令他做到现在,这些都是夷姑说给她听的。
季胥既到了这,自然是尽力做了好菜来,不过她跟夷姑打听了,这里收容的五陵犯瘟疫百姓,今日的数目在八十个,也就意味她要做八十人份的饭菜,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大份量。
她看了,这里炊具有一口三足青铜大釜,灶上两口大铁鬲、一口铁甑,且因为个头十分大,都是有手掌那么厚的壁,不适合拿来炒,只适合做蒸、烩、煨、炖之类的菜。
那些是病人,也不适合吃辛辣刺激的,她也问了夷姑,因有些症状很重了,最好是吃羮,更适合他们吞咽,就是没有羮,好歹有个汤水能浇着饭,泡软了吃。
只见她在那里将冬瓜切成一圈圈的,半个手掌的宽度,方便将外头的厚瓜皮削下来,露出白嫩的瓜肉。
里头的囊稍微的剔了,不过她也没有直接丢了,而是将囊上白白的冬瓜子摘了出来。
冬瓜的好处自不必多言,它是很古老的一种蔬菜了,因东与冬读音相似,古书里有时也会记作“东瓜”。
据她上辈子了解,里头钾盐含量高,钠盐含量低,就是一些高血压、肾病的人也能吃。
就连这冬瓜子,吃了也对人好,使人皮肤润泽,光洁好看,而且还能补益精气,轻健身体,因此在西汉就会用来入药呢,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水芝。
她将冬瓜子留了下来,用一块烫过的巾子包着,待会儿煮了便于捞出来。
这冬瓜,则切成不大不小的块状,盛在盆里,因天气热,敞着不免招苍蝇,她盛在大盆里,用另个倒扣的盆盖了一下。
倒了半袋的薏苡仁来淘洗,薏苡仁,就是后世的薏米。
如今既是谷类,也是一味良药,能治筋急拘挛、湿痹、下气,久服了便能够轻身益气。
王胡子远远的见她对那些薏米又是择,又是洗的,依旧说:
“自讨苦吃。”
季胥也还是那样的话,她看了大釜里熬的两根大棒骨已经出色了,这是她提前熬上的,热汤滚了,阵阵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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