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日的傍晚,李安衾命人将无数封劝降书用弓箭射入敌军的军营,漫天的信纸好似大雪纷纷扬扬,有捡到的叛军士兵低头一看:
承乾废储,祸胎于纥干;越王授首,衅起于思温。今若执其倡乱,缚以军吏,本宫当宥尔愆戾,复尔旒冕,礼秩如故,恩渥如初。苟迷复不悛,俟王师克捷之日,必效天后朝遗范,行元礼司刑之狱,尽付鼎镬,人彘藁街,以肃纲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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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陆玉裁突然推门而入。
“小山,我们逃跑吧。”
陆询舟正翻着书,抬头撞进陆玉裁欣喜的眸子中。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轻声顺从她的兄长。
“好。”
这阵子由于叛军在潼关持久不下,不少士兵牺牲于此,其中不乏临时抓来的壮丁,索性各个趁着天一黑便拼死逃跑。
抓住了被一刀捅死,没被抓住的逃出生天。陆玉裁好歹是个校尉,知道不少内部信息,考察过军中的地形后,他考虑到陆询舟被囚禁的地方在二楼[二],以小山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像从前那样徒手爬楼,故而陆玉裁最终决定拿出参军以后的所有积蓄贿赂楼内巡逻的军官,让他们这个时间段去别处歇一会儿。
那军官不知陆玉裁的真实身份,只当他看上了陆询舟,遂挤眉弄眼地调侃了年轻的校尉一番,而后便自觉带队走了。
由于燕王和两名节度使造反后每日有太多事要处理,高级长官人手不够,叛军人数众多管理不过来,混乱久了,堪比土匪窝子。
陆玉裁强忍着给他们人手一耳光的欲望,强颜欢笑地谢过这些人,便进楼来寻妹妹。
月黑风高,更深露重。
陆玉谈从军营开完会后顺路来探望陆询舟,借机再与她谈谈,哪知他远远地便看见楼内巡逻的小队拿着松明坐在楼后聊天,他顿感不妙,连忙冲,过去给为首的队长一记耳光。
“叫你们看人看成这样!人呢!”
那人摸着被打得红肿的脸,怯生生道:“肯定还在楼内呀。”
陆玉谈心中不好的预感愈盛,他只是冷冷地嘱咐了一句:“去叫冯都尉过来。”
他正欲绕到楼前进门,谁知当场与悄悄出来的二人撞了个正着。
空气凝固了一刻,双方大眼瞪小眼。
下一刻,陆玉裁突然捂住陆玉谈的嘴,用力地往他的脖颈上一砍,那人立马作昏死状。陆玉裁拉住陆询舟的手,拼了命地带她往原先藏马的地方奔去。不料身后突然又响起陆玉谈的大喊声。
“人质跑了!”
刹那间,军营之中仿佛所有火把都对准了他们。
陆玉裁赶忙带着陆询舟翻过军营边上的木桩屏障,而后迅速找到马匹将妹妹扶上去,而后自己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麻利地拿起马背上的马鞭用力一抽,高头大马嘶鸣了一声,飞快地向夜幕中远方的小道冲去。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道路的两旁是连绵的黑黢黢的山峦,身后是人喧马嘶,陆询舟回头一看,眸中映照了一瞬后方的火光冲天。
“小山。”陆玉裁低声道,声音中却也带着颤抖,“不要回头,向前看。”
一只利箭划过他们的身旁,陆玉裁方才兵荒马乱中弄丢了松明,如今只能借着月光辨别远方的路。
追赶的人马就在身后,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追上。
前方是死路,陆玉裁焦急地拽紧了马绳,下一秒一个转弯,马儿利落地撒蹄拐向一条山路,拐弯的瞬间数支利箭飞来,陆玉裁的右肩身中一箭,他当即含下涌上来的鲜血,再次用力一甩马鞭。
“三兄……”
“小山,翻过了这座山就到了。”
他安慰着,心里已然开始惶恐。
潼关多山,翻过了这一座山,还有无数座山在等待着他们。
陆玉裁额头冒出了汗,身上插着的利箭令他不断流血,逐渐失血的他渐渐感到头昏。一匹马载着两个人跑着上山路显然体力消耗得很快,身后追兵的声音愈发近了。他咬咬牙,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小山,帮我握紧马绳,拿好马鞭。”
陆询舟接过身后的兄长递来的马鞭,她现在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知道三兄已经身负重伤,现在他突然将马的控制权给她叫陆询舟没来由的心慌。
“还记得……小时候我是如何教你打马球的嘛?”
陆询舟点点头,颤着声道:“不要回头,只能专注手中的马球。”
“对。”陆玉裁笑了,眼睛却已经湿润得不成样子。“记住,不要回头,看前方。”
“小山,还记得你幼时的梦想吗?”
陆询舟呜咽:“当……游侠。”
陆玉裁温柔地笑了,他强忍着悲伤,温声道:“对,你是游侠,要超级勇敢,要好好骑马。”
“不要,三兄……你不能这样。”
身后人握紧了拳头。
“听话,珍重。”
下一刻他拔出插在肩上的利箭,随即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
“三兄!”
“不要回头!”
陆询舟于是忍住回头的欲望,她知道这是陆玉裁最后的尊严。
她已是泪流满面,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人仰马翻的声响,随即便是重物拖拽的声音。
陆询舟眸中闪过一丝绝望,她骑着马在山道上慌不择路地跑,只想着快点逃离身后那群追赶的人马。
今夜的月色很好,大地披上了一层霜,苍白而凄冷。山林之间月光汹涌,陆询舟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路,两侧是迅速后移的树林,林间的黑暗中仿佛藏着什么蠢蠢欲动的野兽。
前方逐渐出现一片开阔的山崖,陆询舟绝望了。
难到要回到那里了吗?
身后是人喧马嘶、火光冲天,面前是万丈高崖,毫无退路。
「“不如说阿娘也有自私的一面,阿娘其实也只是希望你身体安康、快快乐乐。”」
「“趁着喝醉了,我胡扯两句……明日你就要动身去福州了,唉,陆辞非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这几个朋友——哎呀好肉麻!我不说了!”」
「“阿娘的病要快快好起来哦!”」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辞非,今朝一别,我只道珍重,亦始终相信你我缘分未尽,尚有重逢之日。”」
「“对,你是游侠,要超级勇敢,要好好骑马。”」
「“轻舟已过万重山。”」
原本准备勒马的手突然松开,握住马鞭的手用力一抽。
马儿收到指令,用力向前方奔去。
在悬崖之上,陆询舟毫不犹豫地策马一跃。
那时月光皎洁,身后追赶的人马看见她无畏地走向死亡。
深渊之上,骑在马上的那人在他们的视野中曾与静谧的山月并肩了一瞬。
随即,她无畏地坠落山崖
(正文完)
[一]这句太经典了,摘自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二]相当于现在工地的集装箱,古代军队也可以随时搭楼。
第100章 番外一 傲娇
李安衾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感觉。
悲伤到极致后又被绝望淹没。
贞安八年三月,许太尉联合多方节度使于潼关平定燕王之乱。
深夜,大理寺狱。
这是李安衾最后一次与这位几乎未曾涉足过她人生的生父见面。
昔日老道深沉的燕王如今落魄不堪,男人身着褴褛的囚服,披头散发地坐在监狱的角落闭目养神,与铁栏外衣着华贵的摄政公主形成鲜明对比。
“陆询舟呢?”
没有任何开场白,李安衾平静地开门见山。
燕王摇摇头,不耐烦道:
“她死了,他们难道没告诉你吗?”
当然,他们都在道出了事实。可是李安衾不愿、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所以,她宁愿再问无数遍这个问题,哪怕那夜参与抓捕小山的人都说她跳崖自戕了,可李安衾还是希望能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结果。哪怕给她一点微渺的希望,都足以支撑她继续苟活于世。
可是所有人都说,她死了。
二十三岁的宰相跳崖自戕,结束了短暂而又悲剧的一生。
三月中旬,燕王之乱后朝廷开始清算。
燕王一家果真如劝降书中所说,被残酷地做成了人彘,缸中的人彘被放在木车上游街示众。街边熙熙攘攘的围观群众中有不少是从洛阳返回长安的百姓,其中年纪稍长的人都还记得三十多年前的那日。
那一年,少年将军李邺大灭西秦,晋高祖一统天下,她杀殇帝、改国号,有条不紊地筹备起登基大典。那一天,作为开国功臣的李邺凯旋而归,也是在这条长街上,少年将军李无咎骑在高头大马上,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意气风发地同归来的将士们高声唱起了《秦王破阵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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