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官场又不同,有些事哪怕背地里多的是人做,一旦端上台面,便要承受真假道学们的唾沫星子与指指点点。
尤其是这两人如今位高权重,一个从二品外官大员,一个天子亲军头领,搅合在一起,难免触了皇帝忌讳。
可要说内卫与外臣蓄意勾结,倒也谈不上。毕竟两人相识于微末,说难听点,还没上台面之前就先上榻面了,顶多算是孽缘难断。
如此看来,是惩一儆百,还是觉得无伤大雅,就全在延徽帝的一念之间了。
延徽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双双跪地的两人,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叶阳辞说:“萧大人迫于无奈才承认,难道还担心我上赶着纠缠不成?帕子还我,你我两清,此后再无瓜葛!”
他伸手去扯棉帕。萧珩下意识地先手抢回来,攥在掌心不肯松开。
什么意思?叶阳辞暗道,萧楚白,戏演到这差不多了。你认下抛掷情爱、事业为重;我来个心灰意冷、割袍断义。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吗?说不定旁人还要夸你回归正道。
在他以眼神暗示的这一瞬间,萧珩积压已久的心念蓦然破土,另辟开一条岔路,彻底不打算拐过弯来了。
萧珩将帕子塞入腰带,向延徽帝叩首道:“是臣糊涂,险些做了负心汉。今日得陛下教诲,醍醐灌顶,一个人若是连对糟糠妻都无情无义,说明利己之极,对君主又何来忠心耿耿?这帕子臣贴身藏了两年,还请陛下恩准臣继续收着。”
你也来个醍醐灌顶?灌个鬼的顶!谁是你的糟糠妻?萧楚白,你脑子给我清醒点!叶阳辞警告地瞪向萧珩,对方却别过脸去不接收。
这下球抛到了延徽帝这边。
延徽帝并不在乎是成人之美,还是棒打鸳鸯。他琢磨的是,即使叶阳辞与秦深并无任何私情,山东作为鲁王封地,三十年根深蒂固,这偌大个银库粮仓,也不能再放心交给叶阳辞打理。
叶阳辞呈上来的《山海砥赋策》的确颇具经世之道,且已运行一年、效果显著。换个人去做山东巡抚,只需依葫芦画瓢,照样能成事。
天下十三省,还有更贫瘠之地需要这只金鸡去盘活。不如先收在京城观察一阵子,待确认他忠心无虞,再放出去还来得及。若他漏出马脚,杀之也不过眨眼的事。
还有这个萧珩,看着精明强干,又得宁却尘大力推荐,应该不会太离谱。就用他圈着叶阳辞,既是对叶阳辞的监视,也是对萧珩的考验。
萧珩方才那句话说得不错,无情无义的利己之人,也不会有忠君之心。但还要加上后半句——两难之时,能服从君令、忍痛割爱,才是真正的忠。
一念及此,延徽帝也找到了托词。他板着脸对萧珩说:“这事儿是你不对,今后好好对待身边人,不准再始乱终弃。另外,为免朝臣抨击,叶阳辞也不宜再担任山东巡抚,就留在京城吧,朕封你为正五品翰林院学士。”
从二品到正五品,哪怕是京官,从官阶上看也是贬了。
翰林院学士,听着清贵,却是个表面光。
皇帝愿意重用,翰林学士才是起草文书圣旨、参与机务决策的要职,议政之权近乎阁相。
若不愿重用,那便成了诗歌夜莺、文学弄臣,挂着个毫无实权的虚衔。
叶阳辞一派宠辱不惊的模样,恭顺道:“谢陛下恩典,臣无论身居何处,都时刻牢记为君主效力。”
延徽帝屈尊降贵扶他起身,假惺惺道:“他若再负心薄幸,你来找朕做主。”
叶阳辞虚以委蛇地再次谢恩,告退离去。
出午门,他上了自家马车,萧珩也理所当然地挤进车厢。
叶阳辞从保温铜壶里倒出茶水,抿了一口,直接开火:“萧大人是真蠢还是水仙不开花,装蒜?”
萧珩叹气:“叶阳大人情急生智,却是打我个措手不及,还不允许我顺杆子往上爬?”
“你心血来潮这么一爬,把我俩都陷进去了!”叶阳辞将茶杯往小桌面一撴,“是,我没来得及与你先打个招呼,但实属事发突然,无奈借你一用。而依你的才智,方才明明可以顺坡下驴,让我俩都脱身,可你却——”他吐了口浊气,皱眉道,“这下局势会变得更加复杂。皇上对此乐见甚至有意撮合,且不说朝臣们议论,长公主殿下会怎么想?”
“——远在千里的伏王殿下又会怎么想?”萧珩幽幽地补刀,“他在我面前提及你,可是一口一个‘内子’,妒性十足。这下要是听说你琵琶别抱,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举兵造反,杀回京城?”
叶阳辞斜睨他:“看来萧大人还是那副老样子,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可此事对你并无好处,你图什么,图个乐子?”
“你我在御前过了明路,将来出现在人前人后,都得是恩爱模样,才不至于欺君。”萧珩似笑非笑地去握他的手腕,“这不就是最大的好处?”
叶阳辞在他沾身之前,轻松缩回手,嘲道:“世上多的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情侣,也不见得人前人后都动手动脚。而且我这人嘛,格外保守,只追求精神共鸣,不贪图肉体之欢。萧大人既然非要与我搭伙,今后可得好好适应这一点。”
萧珩暗中咬牙,一个没忍住,本相毕露:“你保守?你在夏津时就与秦深眉来眼去,一去聊城就同他滚上了榻,以为我不知道?到了临清更加不要脸,河船摇晃一日夜才到码头,我问你同行者是谁,你还骂我鸡鸣狗盗,到底是谁在偷情?”
“嚯,瞧萧大人这妒性十足的嘴脸,真叫我不忍目睹。”叶阳辞伸手从柜中取出尘封一冬的松皮折扇。
萧珩既然把脸皮撕破了个口子,干脆撕到底:“不守清规,又装的什么和尚!论脸,论身段,我自信不输秦深,你既是断袖,与我这么凑近挨着,难道就不会起一点风月之兴?”
“风月之兴?有啊,毕竟我还这么年轻,血气方刚。”叶阳辞以扇遮口鼻,微阖了眼,发出一声含义暧昧的长吟,“我见了他,想和他做那事;不见他,想着和他做的那事。只有他,只有秦深,你明白么?”
萧珩一震,很可悲地听懂了——
前半句是意愿,后半句是思念。
叶阳辞叹道:“日日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这把火只在我与他之间烧,旁人融不进来。萧大人,早点断念,及时止损。”
萧珩面色阴沉得可怕,骤然起身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走了。
叶阳辞看向洞开的车门,又叹了口气,探身去把车门关上。
秦温酒用力踹着门,在寝殿里发起了酒疯。
“畜生,畜生!我要杀了你,抽筋剥皮!碎尸万段!”他仰头猛灌,来不及吞咽的酒液洒满衣襟。他呛咳起来,将半空的酒坛狠狠摔在地面,脆响中瓷片四分五裂,“市井出身的腌臜玩意儿,癞蛤蟆也配吃天鹅肉!”
他又操起一坛酒,往殿门上砸,咆哮道:“宰了你!等着瞧,我一定宰了你!”
内侍们在外用身体死死顶着殿门,不敢出声相劝,生怕风声走漏。更怕八皇子冲出来去寻癞蛤蟆的晦气,到时触犯宫禁,要被皇上责罚。
秦温酒狠狠抹着湿漉漉的脸,腿一软坐在地面,哽咽道:“我求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答应。他那么狠的心肠,为何独独不对你狠?”
“我要逼他,在砍你的头和自己被砍头之间选一个,可又怕他宁死也要保全你……那样也好,就将这颗美丽的头颅种在荷花池里,来年池上开满红花,在这寂寥深宫永远陪着我……”末了一句,已近乎酒醉后的呓语,他甚至听不清自己在喃喃什么。
内侍胆战心惊地趴在殿门上听,感觉里面终于平静了,这才试探地开启门缝,轻声唤:“殿下,殿下安好?可有什么吩咐?”
秦温酒侧身躺在地面,红袍逶迤如静止的波浪,似将疯癫都掩盖在深海之下。
他闻声睁眼,瞳孔猛一缩,神智回笼。他坐起身,说:“进来,为我沐浴更衣。告诉太医院,我今日深感不适,即刻召叶阳归来看诊。”
一名内侍战战兢兢地问道:“为殿下日常问疾与开方抓药,一贯是由太医院的院使负责,这回殿下指名要叶阳侍医……奴婢怕请不来,耽误了殿下的贵体,还是请周院使来吧?”
秦温酒反手抽了他一耳光:“你聋了?我说了,要叶阳归!她为十一弟看得病,为我看不得?你告诉她,若是不肯来,我便奏请父皇与母后,立她为八皇子妃。到时她就得日夜待在这柔仪殿里,在把我彻底治好之前,一步也休想走出去——”
那名内侍捂着脸领命,仓皇告退。
秦温酒坐在白雾弥漫的浴池里,醉语低喃:“要是担心你妹妹撞在我这个疯子手里,你就自己来见我。”
第128章 情爱几斤几两重
叶阳辞出了皇城的承天门立刻左拐,进入东长安街。太医院距此只有一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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