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伴读的叔伯们都去世了,他父亲也要远赴边疆,临走前给自己的独苗苗做了安排,将他安排到一个不受宠的、定然与大位无缘的皇子身边做伴读,相当于留在皇帝眼皮底下坐监,以示没有不臣之心。
只是出了点意外,武将世家出身的小伴读是个说一不二的狠人。
被安排妥当的小伴读在阴冷森暗的宫廷里陪他长大,长成了年少轻狂的狠人季玖。
只因年幼的一句戏言,便喊了他一辈子母姓;
更荒诞的戏言,还有那句“我要是当了皇帝,就让你做我的大将军,给你千军万马,让你横扫天下给长辈们报仇”。
还未加冠的少年伴读,就真的拉上全家忠名和性命,连九族一起押上了赌桌,替他赢下皇位,之后又给亲长们报了仇。
所有戏言都成了真。
他们因此杀了很多人。
为他赐字“景铄”行加冠礼的老人家,也死在宫变那一夜,似乎是他亲自动的手。
之后再没有人敢唤他“景铄”。
直到一只不怎么识相的狼妖,以一种横行霸道混不吝的姿态,强行入了他的生命里,没皮没脸的说着浑话,耍着性子,也会柔情万种,在他耳畔唤——景铄。
他从前不觉得这个表字适合他,一个皇家子弟,取了这么个轻浮表字,一点都不庄重。
然而狼妖说,盛美不及景铄。
一天天,一夜夜在他耳畔这样说,让他恍惚当了真,似乎从前的血腥都掩埋地下,成了盛美的养分。
他仿佛鬼迷心窍地入了障,拥着温暖身躯,枕着柔软毛皮,觉得浮生若梦,而余生甚美。
即便他一辈子都是个口不对心的帝王,曾觉得全天下无一人配得起他的宠爱,无一人值得他去托付那些无处排解的柔肠,却愿意在内心里承认——赵景铄的一生,因狼妖的存在,总算做到了人如其字,盛美,甚美。
这是很好的两个字,是他辗转成为白玉山,也不愿意放弃的盛美过往。
却不曾料到,再次听到这个称唤时,会让他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怀里崽子太小,声音还奶声奶气,一声景铄喊得走嘴不走心,没有故作撩人的造作,也没有一双蕴藏千言万语的眼睛,更不会拖长了腔调,笑的胸腔都在震颤,贴在他的耳边问:“景铄,你怎么又生气?”说话时从来不老实,故意呵着气,痒的他绷不住脸。
白玉山轻笑一声,约莫是自己妄念未灭,总是如杂草般丛生,明知这一生,都不会有从前的狼妖再贴在耳畔用千千万万种腔调唤他“景铄”,依然管不住自己的遐想。
他静静心,死死捺熄了心头那抹不合时宜的妄想,抱着石头精道:“走罢。”
他们沿着湖岸行走,身侧芦苇低伏,前方若隐若现的雾障自发分开,露出一道卵石铺就的小路。
小路的尽头,便是繁华人间。
白玉山环抱着胖娃娃,站在卵石小道上转身朝湖心高山招了招手,银白山峰倏忽缩小,消失在原地。他的掌心里出现一尊小巧的银白衡器。
衡器古朴,朴拙的连花纹都无有,台形底座的中央立着扁平竖条,一根同样朴实无华的银白横条嵌入其上,两头是悬挂的方形托盘,通体色泽银白,却灰扑扑的,仿佛黯淡无光。
石头精好奇冲着它伸手,衡器便飞到了他的掌心,立在小崽子肉乎乎的掌中央,还没有他一个巴掌大。
“这是什么?”石头精拨动着这个小玩意,伸手摁一摁托盘,摁下左边,右边就翘起来,摁下右边,左边又翘起来,他一时玩的不亦乐乎,来回摁来摁去,觉得世上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有意思的很。
白玉山点了点衡器上方,直立的竖条上出现更微小的孔洞,银白细链凭空出现,穿梭其中。
“好像是我的本体。”白玉山将捻着链条将衡器提起来,挂上石头精的脖子,漫不经心地道:“送你玩。”
石头精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虽然他只是一颗笨石头,也知道本体是什么意思,这玩意是能随便送人玩的?
刚想说话,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什么叫“好像是本体”?这东西还带怀疑的么?
他疑惑地道:“那你本体在这里,你现在是个什么?”
他可真聪明。白玉山忍不住心里夸了一下自家的小崽崽,回答道:“似乎是这个本体坏了,回不去。现在是你的山兄。”
石头精看看山兄,又看看胸口挂着的衡器,突然不理解自家山兄是个什么物种了,没听说哪个妖精能把本体丢在一边自己跑出来玩的,譬如他自己,从石头变成人,也是从本体变化而来,本质上还是那块绿汪汪的小石头。
而他山兄呢,能把“好像是本体”化作一座大山,还能把它缩小送人,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我不要。”石头精抬手将银链从脖子上取下来,捧着小巧衡器递过去:“万一被我弄丢了怎么办,你好好收着。”
既然他不要,白玉山也没有再给,将衡器往自己胸口一塞,那玩意便不见了。
石头精在他胸口摸了摸,没摸着,忍不住连衣襟都扒开,爪子在他白玉般胸膛上又拍又打,瞪大眼惊恐问:“山兄,你把它塞哪了?”
白玉山扯着衣襟,觉得去皇城吃御席前头一件事便是给小崽子找个好先生,好好教教他何为礼教,他无奈道:“放在身体里养着。”
头一遭听说拿肉体养本体的事,他还语气寻常,仿佛这种事是一件人人都该懂的常识,小崽子觉得自己真是个浅薄的妖精,所知甚少,无知的可怕。
他一边觉得自己太无知,一边又忍不住纠结,问:“那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呀?”
他向来很会抓重点,白玉山被诘问的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个好问题,他其实也闹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因妄念而生灵,有了自我,又被赠了无边法力和三魂五魄,七情俱全。生来有赵景铄的全部记忆和执着,还莫名知道了许多从前不了解的神神鬼鬼的事,似人似灵又似神,却又无一不是。
他想了又想,摸着小崽子软绵绵的发,犹疑地回答:“约莫是个怪物罢。”
石头精不悦意地拍了拍他的脸:“乱讲。”
他转动着小脑筋,机灵地道:“你说本体坏了,那等它好了,是不是你就可以回去了?”
“兴许是。”白玉山也随着他的话说,并没有告诉他这玩意估计是好不了了,世间所遗存的神器本就不多,古神们消失的消失,湮灭的湮灭,再没有谁能修复一件自散意识的上古神器。
也许再经过千年万年的蕴养,衡器会诞生出新的意识,那也于他无关了,赠予他所有的神祗已然消散,时光不能回流,做过的选择无法回头。
白玉山念及此,忽有所感——衡器里新意识诞生的那一天,便是他这个怪异存在灭亡之日。
他突然想笑,活人突然被告知了死期会有何种心情,他也能体会几分,不过日子还长,眼下不用想这些,他只需要陪小石头精吃喝玩会无忧一生便足够。
他们说说走走,离开了秘境。
一步迈入焦黄燥热的荒原。
热浪临头打来,熏的石头精直眯眼,忍不住惊叹:“这就是人间?”
“不是。”长剑出鞘而起,语气不美妙地道:“这是虚土。”
虚土也被称为禁地,又名墟土,这破地方穷山恶水,还灵气失衡,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指的便是这里。早先大能们统统在此有来无回,原住民都是些凶神恶煞的精怪,仿佛饿鬼附体,吃一切能吃的东西,把这地方啃成了荒原,那些大神通们估计也成了他们胃里的酸液,一路啃到人间界。
那时人间也不太平,祖龙祖凤两族开战,又有阐教截教闹一出巫妖大战,巫妖一战打完又有洪荒大战,封神之战……怎么打起来的鬼都不知道,许多故事都失传了,天机观的藏书楼里倒是简略记过几笔,总之洪荒蒙昧时期一场接一场的战争就没断过。
直到古神和圣人死了一批又一批,为数不多的生者终于冷静下来,重建天地家园,将这些趁乱啃食万物的玩意儿打回原处,又一齐建了大阵,将他们镇压。
镇压在此的精怪们繁衍至今,已然成了他们这些佛道子弟历练的秘地,也算替人间界做好事了。
万万没料到还有人选在这破地方安家。
长剑翻了个不存在的白眼,他觉得自己命苦,做人的时候没干过打打杀杀的事,变成剑了,不是在打打杀杀,就是在打打杀杀的路上。尤其是来了这里,也不知自己身上串过多少血肉葫芦。
他一边腹诽,一边跃跃欲试:“你们先等等,我去给你们开个路,我这新身体还没见过血。”
长剑根本不管别人需不需要他开路,撂完话就呲溜窜出去,剑身阵法闪烁,一忽儿变大,一忽儿变小,专找那些气血腥重的精怪捅。
新铸的剑身熔了玄石,天材地宝果然好用,他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痛快过,身上闪烁着超度符文,杀到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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