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弦午饭后便开始在房中补睡,一连数日里他几乎没有好好合过眼,困意重重袭来,而在入睡时,更有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朝他涌来。
一片黑暗中,四处俱是塔状的黑色火焰,戾气在数尊巨鼎上熊熊燃烧。
黑色的凤凰踞于王座一侧,注视着他。
“是你吗,阿黄?”项弦快步上前,魔凤凰却猛地拍打翅膀飞起,绕着诸多古鼎盘旋。项弦喃喃道:“这是什么地方?阿黄?我在做梦?!因为你我的魂魄曾经相融,所以我能梦见你?”
魔凤凰的胸腹深处,依旧有一处发出温暖的黄光,正不易察觉地闪烁。
阿黄的声音道:“你的魂魄已完整,得以驭使智慧剑,彻底铲除魔王穆天子。”
“阿黄!阿黄!”项弦大声道。
项弦快步追着阿黄,远离王座,解释道:“坚持住,不要屈服!阿黄!”
“我身不由己。”阿黄在诸多方尖碑前盘旋。
项弦骤然停下脚步,仿佛听见了无数魔火中传来的惨叫声,喃喃道:“这是什么?”
汉、唐、晋……每一鼎上,俱出现了古篆文,唯独“宋”的巨鼎上,戾气的火苗依旧微弱。
“他已快完成最后一步了。”阿黄的声音道,“项弦,你能办到。”
项弦不解道:“什么?”
“阻止他。”阿黄的声音道,“我在天魔宫中等你。”
景象破碎,将项弦逐出了梦境,他在黑暗中睁大双眼,耳边唯有船只缓慢地平稳行进所带来的水声。不知不觉已一夜过去,项弦竟睡了近十个时辰,坐起时,额上满是汗水。
而在他的身畔,躺着赤裸上身、只着白色长裤的萧琨。
“萧琨?”项弦轻轻摇了下他。
萧琨没有反应,睡得很沉,相当疲惫。什么时候开始睡的?项弦回忆起白天,他们一同睡了这许久么?
船窗外有晨光投入,项弦借着光,端详萧琨的胸膛,在地渊神宫中,他们抱在一起,被魔矛所贯穿的淡淡伤痕仍在,萧琨长期双手持唐刀,练出的胸肌很结实,穿衣时丝毫看不出,那道伤痕正在胸膛正中处。
项弦稍凑近少许,以耳侧贴在他的心脏处,萧琨的心脏一如既往,有力地搏动着。
萧琨无意识地发出声音,将项弦搂在身前,亲他的头,复又放开。
项弦决定让萧琨再睡会儿,便换上常服,离了船舱出去。
旭日初升,河面一层薄薄的雾散开,两岸丘陵起伏,与巴蜀三峡一地有别,运河的岸边尽是农田与村落,令人心旷神怡。
项弦在舷畔坐下,摸摸肚子,喊道:“老乌!斛律光!人呢?”
斛律光正坐在船头看风景,闻声快步前来,项弦说:“给老爷弄点吃的,饿了。”
斛律光忙去船舱中吩咐,自从入队,得乌英纵调教数月后,他已大致有个管家的模样了,项弦始终没有忘记对潮生说过“我拿乌英纵和你换斛律光”的约定,先前回了开封,斛律光就开始跟在乌英纵身旁,学着他打点大伙儿的起居饮食与跑腿,现在已将乌英纵所授学了个七八成。
这么一来,待乌英纵离开项弦,前往昆仑山陪伴潮生,也好放心,不怕他无人照顾,当然,此事他们心中都很清楚,只是谁也不说。
船家上了鱼面与燕饺,项弦欣赏美景,斛律光又跪坐在他身畔,为他煮茶喝,不时回头看房门方向,像是在考虑萧琨何时醒转。
“萧大人什么时辰睡的?”项弦问。
“快凌晨了。”斛律光答道。
项弦:“?”
项弦心想:睡这么晚?
“昨夜发生什么事了?”
“没发生什么。”斛律光马上答道。
项弦更是疑惑,怀疑地看着斛律光,斛律光突然变了表情,说:“老爷,呃,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项弦正要说“那就别问”时,斛律光已经抢先说出来了。
“老爷和萧大人,你俩?”斛律光怀疑地看着项弦,说,“你们戴着一样的这绳,是定情信物罢?”
“啊,哈哈哈哈!”项弦只得干笑几声。
斛律光:“哈哈哈哈哈!”
两人相对,一起“哈哈哈”了几声,项弦又咳了声。
“嗯。”项弦坦然道,“我们不仅定情,还常常抱着亲嘴呢,羡慕吗?”
斛律光:“呃……我……还是……”
斛律光并不想与萧琨抱着亲嘴,带着少许疑惑,又问:“老爷喜欢萧大人什么?”
“这还用问吗?”项弦简直难以置信,说,“萧琨不讨人喜欢?虽然有点爱哭罢,不过爱哭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而且你看他那身武艺多高强?至少也是天下第二吧?你看他那肩,那腰,你见过他脱了衣服的模样不?身材多好看?手长腿长,像马儿一般。身上还有为了救我,留下的伤疤!”
斛律光:“呃……”
项弦吃过面,擦了下嘴,又一本正经地说:“该有的肌肉身上都有,那胸肌,那腹肌,那腰抱在手里,啧啧啧,抱过你就知道了,是生命的感觉啊!朝气蓬勃,搂着他,只觉心里就有安全感,舒服得很呢!”
“这……这样么?”斛律光听得忍不住对年轻男性也产生了隐隐约约的向往,但细想下,又有点不适,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你再看他那眉眼,”项弦又正色说,“眉毛多漂亮?眼睛跟蓝宝石似的,鼻子又高又挺,长着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身材还长得漂亮笔直,嘴唇却是软的,啊!亲上去那会儿……”
斛律光一脸懵懂地听着,起初他只是为了转移话题,没想到引出了项弦这么一番品鉴。
“亲嘴会上瘾,”项弦压低声音道,“谁亲谁知道。”
“我我我……”斛律光忙道,“我不想亲萧大人。”
“不是说他。”项弦现在对同为青年的男性有着炽烈的渴望与向往,只想与萧琨再好好地深入探讨交流一番,当然,须得等待合适的时机。
“白驹儿,”项弦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找个伴罢,红尘是很美的啊!”
虽然斛律光对爱情的理解不太深刻,耳朵却很灵光,突然坐直:“萧大人!”
项弦一个激灵,得知萧琨醒了,他推门出来,似乎还不太清醒,幸而没听见项弦先前的话,否则一定会提起木案,从后脑勺给项弦直接来一下。
“我去给您准备早点。”斛律光忙起身。
“有劳了。”萧琨坐在项弦对面,抬眼看项弦时,项弦则笑着注视他。
萧琨搓了搓脸,显得十分委顿,项弦问:“昨夜睡得晚?”
“没有。”萧琨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项弦观察萧琨表情,想坐过去与他并肩,萧琨马上低声道:“严肃点,在大伙儿面前不要做什么逾矩的事。”
运河河面上再一次起了雾,萧琨吃着早饭,问:“到哪儿了?”
“快到金陵了,”甄岳来到甲板上,说道,“稍后将转入秦淮河。”
这是驱魔师们难得的无事可做的一天,回想起来,自从认识萧琨以后,项弦便忙个不停,终日毫无喘息的机会,度过了此生中最为忙碌的日子。
如今闲下来,恢复了从前的生活,反而隐约觉得有点不适应起来。
大船上人来人往。萧琨醒后,又与甄岳研究地脉,甄岳对天地灵气所知极广,专研此道,乃是他们最好的帮手,许多学问项弦只是从沈括口中约略听到,未曾深入,如今得到甄岳的详细解释后,终于得以融会贯通。
若换作从前,项弦一定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搂着萧琨亲嘴,但在阿黄被抓走后,这件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头,每当高兴时想起阿黄,心情就会焦虑起来,只想尽快找到天魔宫的入口,否则难以真正地释怀。
“所以天魔宫隐藏在罅隙之中,”萧琨说,“倾宇金樽虽然坏了,罅隙却还存在着,用常规的方式进不去。”
“对。”甄岳解释道,“魔王想必在千年前,就已做了最稳妥的准备,失去倾宇金樽后,他仍然据有罅隙,这是穆天子最大的优势,蛰伏以等待下一个时机。”
萧琨想了想,说:“根据目前的情报综合推测,我们可以理解为,穆天子是神州的观察者,他相当有耐心,既监视大地的变化,又观察历任驱魔师的应对方式。
“直到窃走宿命之轮,认为自己有了绝对的把握之后,才展开他的计划。”
甄岳点了点头。
萧琨又道:“我们要找到天魔宫,就必须逆着魔气的能量流动,才能进入这个独特的罅隙里。”
甄岳对着神州地图上标记出的天地脉节点,说:“想进入天魔宫,也并非只有杀人这一个方法,足够的能量大抵不错,萧大人抓住了这个要点。”
项弦绝不会搞大屠杀,纵然有上百万人意外死去,他也绝不会见死不救。
他始终沉默着。萧琨思考后又问:“如今我们有你手背上那个赵先生赋予的烙印,就不能通过它的力量直接传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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