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哥在找什么?”
“不晓得,头一次看他这样,好像在等谁。”
赵弛神色冷淡,懒得解释。
待几人离开,麻利地将桌子收拾干净。
起了阵风,布棚摇摆晃动。
赵驰下意识侧目,看见雨雾里走来的一抹薄薄、枯旧的身影。
乞丐不知从哪回来,捂着左腿,浑身瑟缩,一瘸一拐地踩着泥巴路。
他似乎知道赵弛在看着自己,僵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赵弛往路边走几步:“你——”
话音刚出,却见乞丐抱头蹲下,身体摇晃不止,仿佛怕人打他。
这显然是为了自保下意识做出的举动。
赵弛皱眉。
这几天,他不过给了对方一些吃食,毫无关系,交情更谈不上。
可不知怎地,看着那抹比叶子还薄,颤抖不止的身影,慢慢皱起眉头。
他回屋拿了两个包子,放在对方掩藏的石块上方。
乞丐不敢走出石头的范围,好像一旦离开,就会被驱逐,只要藏在里面,就能安全些。
雨水一直飘,赵弛盯着石头,又往回走一趟。
再出门,石头上的包子不见踪影。
赵弛将手里的碗放下,碗里盛着一份青菜鸡蛋面,汤水充足,散出热气,气味喷香。
乞丐依旧没吭声,蹲在石块底。
赵弛掉头就走。
他回到面摊,整理了一会儿灶台,瞥见那小身影慢慢钻出。
乞丐趴在石头上盯着碗里的东西,凑近嗅了嗅,好像只猫一样,小心翼翼的。
理不清此刻何种感受,赵弛继续干活。
只当喂了只野猫吧。
*
乞丐把整碗面吃干净,一瘸一拐地拖着腿站起来,走了。
再回来时,没立刻往石头底下钻,春寒料峭里,身子打摆,不住哆嗦,慢慢走到面摊门外徘徊。
赵弛正在剁肉,看见他,问:“什么事。”
乞丐吓一跳,嘴上没吭声。
赵弛怀疑对方是个哑巴。
乞丐举起手里的碗,将碗小心放在栅栏上。
接着跪在泥地里,朝赵弛的方向磕了个头,扶起左腿,踉踉跄跄地离开。
赵弛绕过灶台,出去一看,豁然明了。
栅栏上摆放的碗很干净。
原来小乞丐刚才捧着碗,不是离开,而是去找水洗碗了。
三个村子有一条河流环绕,普通人从面摊走过去,约莫一刻钟左右。
乞丐腿脚不方便,又怕生,一段路遮遮掩掩,还摔进水坑,折腾好久。
*
傍晚,赵弛煮面,比往时多盛一份。
两名从县城做活儿回来的村民就着汤水吃包子,见他端着面走出去,疑惑道:“赵哥去哪儿?”
直到看见乞丐把碗捧走,继而咋舌:“这乞丐在石头底下藏了几日吧,前天就看到了。”
“赵哥心肠真好,还管乞丐吃饭。”
“要我说就别管,这伙人养不熟,还浪费粮食。”
灾荒频繁的年头,人命如草芥,尤其是普通老百姓的命,根本不值一提。
赵弛坐在另一张空桌上吃今天的晚饭,对村民的议论不置可否。
等人都走了,他收拾碗筷,见那乞丐捧着碗准备离开,突然开口:“过来。”
乞丐吓一跳,抱着碗,犹犹豫豫地走到面摊外头。
赵弛指了指角落,那里有一口用石砖围起来的井。
“井里接水,不用去河边。”
乞丐点点头。
乞丐洗碗的时候,赵弛回屋,翻遍几身衣物,勉强挑出一件不合适的旧棉衣。
他递出棉衣,让对方拿着。
乞丐连连晃手,脑袋左摇右晃,头发像摆来摆去的草。
当乞丐抬头时,赵弛隐约看见一双可怜巴巴又带着希骥的眼睛。
没看清楚,对方立马垂脸,拖着腿跑回石头底下藏好。
旧棉衣没送出去。
*
是夜,雷声震动。
赵弛临睡前将窗户关上,春雨哗啦啦打着瓦片,雨势急切。
他隐隐听到一阵叫骂,心念忽动,推开门,目视前方。
电闪雷鸣中,有人骂骂咧咧的。
几道雷光闪过,一名撂着酒壶的老汉趴在石块前,手臂朝里揪。
老汉力气不小,将那乞丐扯出大半身子,又打又踹。
“叫你躲,叫你藏在这里吓老子——”
赵弛认得老汉,吴三。
吴三在溪花村里出了名的,经常偷家里的钱外出买酒,又贪色。
他步入雨中,扯开吴三,接着把跌在泥水里的乞丐扶起来。
“你、你谁啊——,滚!别妨碍老子出气……”
赵弛声音沉着:“吴三,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吴三认出赵弛。
赵驰筋骨有力,目光不善,像吴三这等欺软怕硬的人,气势顿时泄了,变得唯唯诺诺的。
“滚。”
吴三抱起酒壶往村里滚。
夜雨愈发急切,赵弛半托着已经半软下来的乞丐:“跟我进屋,”
扶着了,才摸到掌心下的乞丐有多瘦弱,骨头也比较小。
雨水打湿头发,贴着脸。
又几道雷光劈开夜幕,赵弛隐约看见乞丐的面容,是个男孩,年纪理应不算大。
“被打了怎么不吭声。”
继而道出疑惑,“不能开口说话?”
乞丐“啊啊”几声,听起来并非哑巴。
他受了惊,浑身淋雨,被人又打又踹,惊惧之余,手脚无力。
赵弛只得拎小猫一样把乞丐拎进了屋门。
第3章
油灯如豆。
乞丐十分局促,浑身滴着水,头发一绺一绺地贴着脸,仰望男人高大魁伟的身躯,更觉无地自容。
怕踩脏了地方,瘸着腿,打算悄悄挪开,最好找个角落。
赵弛回头时,乞丐已经尽量贴着墙角站了。
他体格小,又长得瘦,像一根挨着墙角的豆芽。
男人黑沉的双目盯着墙根,一阵无言。
乞丐几乎要把整个身子嵌进地缝里,又或者恨不得直接长在缝隙里面。
……
四目相对,谁都没开口。
赵弛看乞丐罚站的模样,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找了块干净的布巾递出去:“擦一擦身上的水。”
又把今天找出来的那身旧棉衣放在椅子上:“湿的换了,屋内找来找去就这身合适点。”
乞丐瑟缩,从赵弛的角度观察,只见那两片泛白的唇嗫嚅,挤不出一个字。
他适当背过身,豆子似的火光晃了晃,半晌过去,才慢吞吞响起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
乞丐勉强将身子擦干,又把旧的棉衣换上。
对赵弛而言已经短了的衣物,乞丐穿起来显大。
跟套在身上差不多,晃晃荡荡,胳膊和脚下多出一截。
他挪了挪腿,差点绊倒,索性及时扶墙,又挨墙角根去了。
赵弛低叹,走到另一面墙边,翻开屋内仅有的一个箱子。
他平日进出山林打猎,偶尔擦伤,便备了一瓶外伤药粉。
回头时,乞丐已经抱着膝盖蹲在角落,发丝贴着脸,半张下巴埋在胳膊肘,露出亮幽幽的眼睛。
眉眼很干净,水一样,乌黑湿润,含着骐骥,又谨慎局促。
赵弛膈下药瓶,见他怕生,道:“把粉末洒在伤口,我不看你。”
乞丐轻微点头,弱弱地“啊啊”一声,当做回应。
他浑身冻僵,左腿又不利索,动作缓慢。
撒药粉的时候,乞丐几乎挨到油灯面前,慢慢照着伤口比较重的地方洒涂药粉。
赵弛估摸着差不多了,勉强腾出一床干净的被褥,又去柴房搬来两块木板,搭在椅子四角,将被褥平铺。
“今晚就睡这里。”
乞丐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的头发有些干了,蓬松的散在肩膀两侧,遮挡眉眼,似乎有些怔愣。
赵弛没管,回到床上躺着,手臂枕在颈后,过一会儿,将油灯熄灭。
黑暗中只余风吹雨打的响动,瓦片哗啦啦。
这个屋子并不宽敞,中间只隔了张桌子,角落另搭床板,更加窄小。
平日赵弛一个人待着还能适应,此刻多了个人,忽然变得有些拥挤。
雷雨夜,屋内静悄悄地,偶尔打过几道雷光,黑漆漆的小屋透出几分隐秘。
很难形容的气氛。
赵弛一时半会睡不着,放大五感,在夜色中逐渐能视物。
他看向角落,乞丐依旧呆呆地站着不动,气息很浅,熬过片刻,愈发地朝墙根贴紧。
他没去铺置的被褥上休息,而是抱着膝盖,慢慢贴紧墙角蹲下。
赵弛收起目光,对着漆黑的房顶看了会儿,慢慢阖眼。
黑夜里,乞丐一直睁大眼睛,努力看清床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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