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愿意看申时行怎么做,他说,这一个弹劾高启愚的案子,就听听申时行说什么吧?
张诚说,申大人还真有一个奏疏,正是说这件事儿的,他说,他离职家居待勘。
万历点头,只要有人弹劾,不论你是谁,都得家居待勘。申时行不恋棧,弹劾高启愚的奏疏一上来,他马上回家待着去了。只要万历不想再用他,他从此就消失了。
万历想,他要不要理睬申时行呢?要不要再换一个首辅呢?如果他想换一个首辅,趁此时机,他便可言正名顺地把申时行换掉。可他心甘情愿换掉申时行吗?
他想到了那一次怒吼,那一次他怒吼了好一阵子,申时行都是老老实实地听着,没有出声。他恨申时行,恨他不像张居正那样为他有更大的担当,但又想着申时行比张居正更好对付。首辅要是都像张居正那样不听他的,更令人生恨。
天灾太多了!上天好像故意要与他万历过不去,他执政的第十五个年头,竟然一年有无数灾难。想到申时行讲述的江北遭遇的蝗灾:一片蝗虫如乌云翻滚,遮天盖地,把树啃光了,把草啃没了,把牲畜啃得毛落血骨,一时江北尽为赤贫。江南则成水天泽国,连路都被长疯的野草淹没了,草中滋生蚊虫,咬得人夜不能寐,百姓无不啼饥号寒。当其时,申时行的内阁穷于应对,仅仅那一道道如雪片般飞来的灾情奏折,就快要把他掩埋了。在这之前,万历还要张诚与张鲸、魏朝等人,把各地呈上来的奏折挑着念一念,但后来他便烦了,只要有灾情奏报,他都让司礼监交与内阁处理。内阁奏报,只要不大动钱财的,就让司礼监批红,准他。要是动钱,便不行了,于是左右推诿,让内阁自行解决。而申时行当这个内阁首辅有多难,是想也能想出来的。
当值的卢大受通报,辅臣王锡爵大人请见。
万历说,王先生来了,请先生就坐,我有事与先生说。
万历对讲筵官总是很客气的,每一见面,总是口称先生。王锡爵是讲筵官,又是从前的国子监祭酒,万历对他很客气。
王锡爵也客气了几句,但他性情刚正,便不多说话。
万历问,听说申时行大人在内阁拟票时,心慌意乱,只因为高启愚事,便要待罪在家。他是心里不痛快,很多阁务都荒废了?
王锡爵看看琴依,不明白这句话是怎么说起的。他的一些门生根本就不听他的话,坚持弹劾申时行,他劝过他们,但没有一个人当他的话是真心话。他们表面恭恭敬敬地听着,但心里想:老师心里乐着呢,一旦扳倒了首辅,他就成首辅了,怎么会不乐意?你看他表面多沉得住气,这正是首辅需要的城府啊。
面对万历的问询,他该怎么说?
王锡爵说,回皇上,申大人在这几日,一切事应对自如,不荒废一时一事,不放弃微枝末节,不问自己安危是非,在写疏为高启愚案自辩时,仍在处置阁务。
万历有一点儿惊讶,他看看琴依,琴依也看看他,王锡爵的态度有点儿出乎意料。
王锡爵说,天下大乱,灾事不断,各地官员无钱无粮,处处捉襟见肘,阁臣此时最重要。没有申大人,内阁事务便只能拖滞,这样下去,事务成堆,日久累积,便成不治。申大人有素望,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样的人不做首辅,谁做?言官只能指斥阁臣,根本就不管朝政是否被误,这情形长此下去,后果不堪啊。言官有人想让我做首辅,我能不能做首辅?也能做,但事情不是这样做的,这么做,名不正言不顺,让人怎么看我王锡爵?申大人做首辅,能胜任,能忍辱负重,我看皇上还是不要放弃申大人的好。
万历问:王先生,你真是这么想的?
王锡爵说:皇上,你不会认为我在推诿吧?
申时行在家里等待,他不想做首辅了。张居正临死前的一再哀恳闪在眼前:他想去职回乡归隐,若真能回江陵,当满足了他临终前的唯一心愿。但皇上不准,不管他说什么,只是不准,直到张居正死也没达到他的心愿。当张诚带人去查抄张居正家府的时候,张居正的仇敌拍手称快,说他是罪有应得。凡是怜惜张居正的人,都说他太过刚烈,不能委曲求全,得罪了言官。而他对各地方官的生杀予夺,率性而为,更是为自己埋下了最大祸患。
申时行也在等待皇上的裁决,只有万历才能决定他的去留。如果皇上要他死在任上,他就只能听从,如张居正。如果皇上厌弃他了,他只能就此回乡。
申时行只能等待。
夜很深了,戚继光的床前坐着一个人,这人就是与王世贞并称当世文才的汪道昆。汪道昆伏在床前,对戚继光说,天要亮了,你听,有一只雄鸡啼了一声,你听没听见?
戚继光微微颌首,他的听力极为敏锐,就是在此时,在他的弥留之际,他也能听得到大千世界的微尘屑末在飘舞。
戚继光想着,他的大限到了,他要死了,他没死在战场上,也没死在奸臣的构陷里,更没死在张居正一案的牵连里,这么死,算不算是寿终正寝呢?
戚继光活在饥寒交迫中,他南征北战,一生为将,没有任何积蓄,但经过他手的财物何止百万、千万?他却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儿私蓄。他身无长物,除了一柄剑、几部书,再就是破旧的衣物与过早磨损的筋骨,还有战争给他留下的一身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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