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得胜抢在顾玉秀前头开始编谎话，说：“大帅容禀。小的好赌，见顾姑娘拿回庄票，就想偷去翻本，结果翻不成老本，还把五万块全输光了。请大帅、顾姑娘饶了小人这一回。”原来刘得胜担心顾玉秀出事，没去关饷，半路就折回来。他正好看见卖花的阿枝在向陈定剑告诉什么后，陈定剑就匆匆离开了乌衣巷口。刘得胜顿觉●异，追问阿枝，阿枝才说了是阿花吩咐这么做的，这证实了他预感的不妙。果然，走进别馆正撞上张勋逼着顾玉秀承认拿庄票这一幕，他就豁出去挺身冒认了。
张勋一拍桌子，勃然大怒，说：“好你个刘得胜，竟敢干起鸡鸣狗盗的勾当？来人哪，将他捆了！”
早有两个亲兵听见，冲进来架住了刘得胜。
顾玉秀知道刘得胜是替她解围的，就夹求张勋道：“大帅，刘哨官一向忠勇，纵有过错，也是初犯，请求网开一面。”
张勋听了郑汝才的挑唆，本以为可以捉住顾玉秀沾满劣迹的纤手，不料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怎么不令他丢尽颜面？就恼羞成怒地说：“五万块光洋可以买他的五条狗命，他才一条贱命，还欠我四条！”
刘得胜说：“大帅，饶小人不死，今后小人的命就是大人的，随时可以取去！”
“好小子，不愧是个硬汉！”张勋自嘲地说，“人家都说我张勋有三多三女人多，大炮多，金钱多。昨天我杖毙了一个敢盗卖我大炮的小兵，今天又有一个哨官偷了我的五万块钱，如果我不治他的罪，明天就有人偷走我的女人！好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刘得胜用力挣开两个亲兵，拔出一个亲兵的佩剑，将左手的小牳指搁在桌上，再架上佩剑——顾玉秀欲阻不及——佩剑已经压下，切断了一截手指。
顾玉秀吓得尖叫起来，浑身打颤。
张勋说：“这一顿饭吃得真有滋味！”
阅尽美色，迭经背叛的张勋起身带着亲兵们走了，他的槖槖的皮靴声还一直回迥在别馆的天井里，久久不能散去。
顾玉秀连忙招呼阿花找来纱布，她从香炉中创出檀香灰止住刘得胜的伤口，再用纱布扎上，说：“走，我带你去洋人医院治伤。”
刘得胜说：“不用了，这样就可以止血，过几天就没事了。”
顾玉秀心疼轻抚着他的手，说：“你真傻，这不干你的事，为什么出头顶罪？”
刘得胜觉得一股股暖流涌进他的心田，忠心耿耿地说：“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
顾玉秀说：“阿花，扶刘哨官去歇息吧。别忘了，从今天开始，每天杀一只鸡，熬鸡汤给刘哨官补身子。”
“知道了。”阿花怜惜地扶着脸色苍白的刘得胜走了。刘得胜才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
“阿枝说了，陈定剑大人在奇芳阁等您。”
顾玉秀怔怔地看着坦然的刘得胜在她的视线中消失了，他为了她与陈定剑顺利的约会，挨了一刀！这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呢？
她的干枯的心田星，落下了一场始及未察的细细的情感之雨。
5
她走进奇芳阁茶社，他伫立在窗櫺边，俯瞰着楼外的秦淮河。
他英风毕露，军服贴身，窗櫺将框出的他的身姿投入到她的剪水秋波之中，令她着迷。
听到她轻移的莲步，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犹如在她的眼前翻开的一页情书，使她不觉忘神。她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以显示她身上蕴藏着的青春活力，款款地向他迎去。
这里是古香古色的奇芳阁，是旖丽旖思的秦淮河，她想象自己是《桃花扇》中的李香君，他是一领青衫的侯朝宗。
她想象自己手执一把团扇，倚在孙楚楼的美人靠上，等待那个一见钟情的他的到来。他那时只是个纯情的海军的副官，出于革命党的责任要求娶她。她没有答应，心中迥响着李香君的一曲曼妙的绝唱：
“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天聊。白乌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当时，他坚执要她，她恨意未消，甚至不惜雇五爷杀他，为吴天宝复仇，而他毅然就死，令她震慴。她遥想当年李香君切望侯朝君来归，是多么矛盾重重？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都弯腰。”
后来，她终于被他的浓浓爱意感化，她为了他，不惜去了福州，听信了他的山盟海誓，登入陈家朱门，结果却折戟沉沙。她揣想当年的李香君也是听信侯朝宗的信誓旦旦，谁知侯朝宗背主求荣，令李香君心灰意冷，不禁悲歌于心：
“俺曾见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谁。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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