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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权主义的起源_[美]汉娜‧鄂兰【完结】(118)

  如果由(政治)运动的倾向来分辨英国两党体系与欧陆多党制之间的不同,那么,后者那政府超越党派,也超越公民之上的国家,是比前者那“由公民协同治理政治事务”(即是:公民透过政党组织合法地赢得权力,感觉到白已,不论现在或是将来,均是国家的主人)的国家,更容易造成一党专政的政治体系。藉着这样的比较,我们可以看出,一个国家若是剥夺公民的权力,而以官僚政制来治理事务,统治者的权力也超越了自己能力所能负荷;或者是国家权力为政党所不能掌握,纵然国家权力范围是公民理解力所能达到的,但是公民却无实际经验来掌握政治活动;那么,这样的国家是比另一种国家更易造成政治运动中禀承的“权力神秘化” (既是把权力制造成一种神话——themystification of power一译注)。只有在行宪政的国家较不容易染上政治运动中禀承的“权力神秘化”的特质。在宪政的国家里,法律在权力之上,权力只是行使法律的手段而已。

  群众因为憎恨与鄙视议会政治,而与政府隔离,这种政治现象,在法国及其它民主国家中是不同于以德国为中心的中欧国家。在德国,国家顾名思义是超于政党之上的;当政党领袖成为政府首长、负起行政责任时,往往放弃他们对政党忠诚拥戴的心意,因之,为置身于公众政府的文职机构,而对自己的政党不忠遂成为德国人的责任。而在由政党联合统理的法国,自第三共和成立以来,就无法成立一个真正有能的政府。法国的弱点正与德国相反,法国虽然能消除国家政府高于政党、高于议会的政治现象,但它无法重整政党体系,使之成为一有能的政治体系,在此种情况下,政府遂一再为议会与公众舆论不断变动的情绪所左右,而成为一无能政府的典型。法国的议会不似德国,德国的议会是利益与意见斗争的战场,其功能足以影响政府。因此,在法国,政党窒息了政府;在德国,国家政府则剥除了政党的行政能力。

  始自十九世纪,宪政议会制(Constitution Parliaments)与政党体系的声誉逐渐式微,在一般民众的眼里,它们是代价昂贵、可弃之如敝屣的制度。由于民众鄙视议会政治,任何集团都认为若能超越政党与阶级利益之上,而置身于议会制度以外从事政治活动,则更易获得民众的支持;如是的集团,看起来,似乎更真切地关切公众事务,也更能胜任公众事务的治理,但这只是表象而已。任何“超越政党之上的政党”,其真正的目标,是吞噬其它政党,提高自己的利益,使自己成为一个独自操纵国家政府的特殊集团;这种目标终于在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义手中完成。法西斯党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主张国家民族至上的独裁集团而巳,直到一九三八年为止,尚不能称之为极权主义的党派,它是由多元政党的民主政体中合乎逻辑发展出来的政党。显然,经过多元政党无能、散漫的多年统治之后,由一个政党独自操纵国家政府的统治权,确实是一股舒解的力量;它至少能在短期之内,确定与保持统一、和谐、安定、较少矛盾的局面。

  人们往往将纳粹党的独自掌握政治权力视为一党专政的独裁政体;由这种观点来看,我们可以了解许多政治思想是根植于旧有既成的模式中,也可以看出民众对于既将发生的事实是多么盲昧无知.法西斯主义政党的独裁专制唯一合乎近代层次的是:它竟然坚持自己是一项运动。但事实上,它并不是政治的运动,它只是为吸引群众而僭夺“运动”这项宣传标语;这桩事实,我们可以由法西斯党在掌握国家政府时,并没有剧烈地改变政治结构,且满意于自己政党成员占满政府席位的事实,得到印证。唯有透过政党与国家政府的认同合一——这是纳粹党与布尔什维克党极力避免的——政党才不致流于“运动”,才能稳固地与国家政府结构结合在一起。

  极权主义运动及其先驱者——“泛-主义连动”——并不只是“超越政党之上的政党”,或者只是渴求操纵国家政府的支配权而已;其目标是指向摧毁民族国家体制。纵然如此,纳粹党却发现故做姿态是条方便之道,因此,纳粹党伪称自己是真诚地追循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模式。由于如此,纳粹党很轻易地赢得上层阶级与商业阶层“秀异份子”的支持,这些“秀异份子”往往误解纳粹党是一古老旧式的集团;这类旧式的(政治)集团本身具有创发性,它们只作一种颇适度的伪装,伪称自己为政党之故而泯灭国家的优先地位。由于这种误解,支持纳粹党掌握实权的商人很天真地相信:他们仅止于支持一位专制独裁的君主,这位他们一手扶持起来的君主,会为了增进他们的利益而削灭其它阶级的利益。

  帝国主义激荡下的“超政党之上的政党”,当然不晓得如何从民众憎恨政党体系的情绪中,获得利益。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那挫败失意的帝国主义尽管梦想着欧陆的扩张运动,也激烈地摈斥民族国家的民主政体,但是从没有臻于政治运动的范畴。阶级利益是政党体系的基础,傲慢地舍弃阶级利益并不足以造成巨大的运动。由是,“超政党之上的政党”虽然槟斥阶级利益,却不足以造成一政治运动,所以没有一般政党所具有的魅力。它们既使运用动人心弦的民族国家至上的言论,在本质上仍然缺乏真实的民族国家至上的意识形态,或其它种类的意识形态。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德国的泛日耳曼主义者,特别是鲁登朶夫(Ludendorff)夫妇承认这种错误,也处心积虑去弥补它,他们诉诸群众最迷信的信仰,却失败了。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们无法了解此时群众正沉迷于所谓“超国家政府之上的权力”(überstaatliche Māchte,如耶稣教派、犹太人集团,以及共济会),这股沉迷的热潮,不是源自对国家或政府的崇敬,而是来自于羡慕“超国家政府之上的权力”,以及渴望去完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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