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儿一秒捅开门锁,玉龙香挺进火把,大喊一声,“棒槌!”
声音在黑暗狭小的庙堂里回荡,与此同时,简陋的布置出现在二人眼前。
两根立柱撑着房顶,椽梁间全是蛛网,一幅对联字迹模糊,立柱后面靠墙有一张供桌,桌上灰尘几寸后,一个三脚香炉碗折了一条腿,侧歪在桌面上。
再看屋地,纯黑的地面,火光照亮的区域内并不见参苗参果。二人立在门槛前静静等候,随时准备根据下一声喊叫辨别出具体发声方位。然而足足三分钟过去,屋子里仍静悄悄的,连一声蛐蛐叫都没有——这种绝对的安宁倒是非常符合深山老林破旧古庙的气氛。
他们相视一眼,无声达成共识,抬腿迈过门槛,脚底板立刻反馈回软绵绵的感觉。竟然是未经夯实的松软土壤地面。
在古代的东北山村,因为条件有限,泥土屋地并不鲜见,但大多数都是用滚子压过的结实地面,条件稍好一些的还会用夯子进一步打实,这种原始黑土地出现在屋子里实属反常。
不过半天儿倒是因此确信了玉龙香的推测,黑参精一定就在这里。因为只有植物才会喜欢这种土壤环境。
可是随着两人来到屋地中央,火光照亮几乎全部地面,目光范围内还是没出现任何植物迹象,连棵草都没有。
半天儿咧嘴道:“龙姐,不是真他妈遁地了吧?”
玉龙香也是一脸疑惑,但语气很坚定,“不会,我喊得很及时,它来不及逃走。而且,如果它真打算逃走,肯定悄无声息,咋可能还喊一嗓子。”
半天儿并不认同那声哭叫是人参精喊出来的,但此时不是分辩这个的时候,便继续说:“那就奇怪了,这屋一目了然,咱俩也不是瞎子,咋可能看不着啊?”
玉龙香没回答,蹲到地上抓一把土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又在指尖碾了碾,“腥味很浓,油脂丰沛,是参土没错。好好找找,要么是在角落里,要么是遁一半儿被我定在土层下面了。”
随即两人开始用双脚丈量土地,时刻感受着脚下是否有硬物出现,但凡出现一点异样感觉,立刻俯下身子用手挖开,特别是在阴暗的墙角处,他们几乎把土整个翻过来。然而,走过整个屋地后,仍然只有土壤。
回到原地,斗爷和跑山把头都没了主意。就在这时,屋子深处响起“莎莎”的微响,好像女人的指甲正在轻轻刮擦墙皮。
半天儿一抖,举枪瞄准,见声音来自供桌后,墙面上一张古老的纸画折射出幽幽白光。玉龙香上前一步,使火光靠近那画。
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绣像图,一角松脱卷垂下来,遮住少半边画面,剩余的部分可见半边黑色肚兜,一双肥嘟嘟的孩子腿侧卧着,黑参复杂的根须由肚兜部位分散下来挡在腿前。
虽不见全貌,半天儿还是猜出画面的整个内容应该是一个卧抱黑参的童子图。但眼下他没心思回忆这种绣像有什么寓意,因为那卷折回来的画的一角正在这压抑无风的空间里兀自摆动,让人心底发毛。
两人警惕地向前走,来到供桌前,火把将古画折叠的部分照亮,画的那角突然不动了,声音也随之消失。
出于职业习惯,半天儿想伸手摸摸画的材质判断一下大概年代,被玉龙香拦下。后者仰面端详一会儿,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把火把递给半天儿,“我知道咋回事了,你拿着。”
说完,她嘴里迅速叨咕出一串不知名咒语,跳上供桌,轻轻拈住脱落的那一角,将画掀起,抚平。
如半天儿所料,画上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子抱着一棵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大黑参。黑参已成人形,头臂腿健全,须毛繁盛而修长,像个迟暮老者。娃子也跟普通年画上的童子相近,头扎双髻,面向和善,只是不知为何,他的两只眼睛离得很近,使得五官不是很协调,并且眼睛向上翻,正好看着玉龙香,本该童真的眼睛里释放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阴郁眼神。
玉龙香全神贯注,一手继续按着画角,一手伸进兜里掏出一卷医用白色胶带,用嘴撕下一条,斜着把画角粘住。
至此,古画复原,可能是因为童子那古怪的眼神,庙堂里立刻多了一种看不见的鲜活气息。
不等半天儿问问这是什么意思,玉龙香又跳回地面,拿回火把大步走到门口,关严门,插上了门栓,继而将两扇圆窗的窗板也关紧插死,将暗夜中仅存的天光隔绝在外。
半天儿猜测她可能是要让火光更明显一点,却见她原地站定将火把插进土里熄灭。
屋子瞬间伸手不见五指,玉龙香消失了。半天儿懵了,“龙姐,这是啥活儿啊?大变活人?”
半晌,不见动静,他意识到情况不妙,撒丫子往门口跑,准备好汉不吃眼前亏。结果刚到门口,玉龙香的脸突然迎面亮起,极其丑陋扭曲,褶皱间带着微弱绿光,好像一瞬间变成了老太太。
他紧急刹车,绕到背后去推门,就听玉龙香说:“虚实颠倒,出去你就完了。”
声音还正常。半天儿强说服自己扭回头看,见她背影如常纤瘦,两肩仍旧平直,屁股还是宽而性感,稍稍放下些心,后退着准备再看看她的正脸。
来到侧身,他看见她双手正收在小腹前,手中倒握着一根油亮的镶金错银的牛角,牛角截面悬浮着一点豆子大小的绿光。光芒不大却极具穿透力,打在她脸上形成刚刚那副吓人尊荣,但细看之下,那不过是光影的变化。
半天儿放下心来,靠得更近,鼻孔里突然跃进一丝异香。他惊愕地再次看向玉龙香手里的东西,发现竟然是一把传说中的犀角灯。
犀牛角在中国古代神秘文化中一直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据说犀角燃烧可照见肉眼不可见的神魔鬼怪,散发出的香气一旦沾在身上就会终生不散,吸引邪祟跟随,道行高的可以掌控邪祟为其做事,寻常人只能百鬼缠身,暴毙而终。
南朝宋刘敬叔所撰的古籍《异苑》中就曾记载这样一个故事:东晋时期,著名将领温峤来到一个叫牛渚矶的地方,听当地百姓说有一条深不可测的河,河中暗藏鬼怪,经常害人。半人半仙的他立刻点燃犀牛角来照看,看见水下灯火通明,形形色色的鬼怪来往穿梭,俨然一条热闹集市。他按兵不动,回去后琢磨着想个法子降服这些鬼怪,结果就在当晚,他梦见一个穿红衣的人骑马到他窗前,告诉他水底下都是饱受疾苦折磨而死的穷苦人,死后才在这河底享受乐趣,责怪他不应该用犀角照出他们。第二天温峤因牙痛拔牙而中风,回到家里不到十天就死了。成语 “犀照通灵”就是这么来的。
然而这“犀照通灵”跟犀角灯还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前者是一种天然属性,那么后者就是通过人类智慧把这天然属性发挥到极致的至上法器。
半天儿曾听门子内的人讲过,制作犀角灯的犀牛角必须得是经心地纯洁之人把玩三十年以上的整根犀角。心地纯洁者一是三岁以下的孩童,二是得道之人,从这一第一步起就很难把控。盘磨之后犀角外皮油黑光滑,通体纯黑,唯独内心有一根贯穿的白线,没白线者就证明盘磨者曾心有恶念,这样的犀角就废了。
得到原材料之后,第二步就是请来技艺高超的匠人将犀角从尖端算起一扎长的位置截断,留小去大,作为犀角灯的最终材料。而后再把材料内心的白线剔除,不能多也不能少,剔多了法力减半,剔少了则不灵。
空心之后,顺进一根由从未出过闺房的大姑娘捻出来的蜡捻子,再在缝隙中灌入肥胖尸体产生的尸蜡,凝固后便形成犀角灯。这时点燃捻子,犀牛角便会像蜡烛一样燃烧并发出绿光,所照之处,“虚实颠倒,可洞一切肉眼不察之物”。倘若持有者富有的话,还会放到庙上施法加持增添法力,或者在外面作金银装饰,增加美感。
因为犀角灯的光亮不大,对犀角消耗特别小,一根成型的犀角灯可以使用千百年。后来随着封建王朝过渡开发犀角的药用价值,致使犀牛从中国大地上消失,现存于世的所有犀角灯都是古物。
总之,此时此刻玉龙香手中的东西本身就是一件稀世珍宝,价值比乌参还要高。
第34章 妖惑之物·★
回到眼下,整座破庙都笼罩在犀角灯诡异的绿光里,半天儿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观察一周,确定是那幅古画。
古画上原本是童子怀抱黑参的画面,现在黑参不见了,变成一个长衣白发女子抱着童子的画面。原本那向上斜视的童子的目光,转变成了女子的目光。
寻常人可能看不出个中说道,半天儿身为资深斗爷,却知道这变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因为甭管是神像、画像还是这简单的绣像图,只要贴在尊位上就代表它是供奉的主体,是庙中享受香火的神仙。
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一庙不供二仙”,通常情况下尊位上只会出现一位神仙,只有少数神仙组合会一同出现,比如土地公公和土地奶奶,再比如渡海八仙。画像作神像供奉时会稍有不同,因为有时需要用一些小仙烘托氛围,会出现众仙簇拥主仙的众星捧月的画面,这种情况主仙必须得在画中的主要位置,一眼就能看出来。绣像图同理,所以之前童子怀抱黑参时童子是主体,是庙的主人,考虑到人参一般作为娃娃的形象出现,和眼下情况还能对应上。但画作变了之后,童子到了女子的怀里,这就意味着女子又成了画的主体,是庙的主人,那么……这座庙供的不是黑参而是这个白发女人?白发女人又是什么东西的形象呢?而且如果鸠占鹊巢也就算了,咋还会把原来的神仙抱在怀里形成绝对的压制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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