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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坑追匪_天下霸唱【完结】(14)

  这日黄昏时分,父子俩挨了一天冻,忍了一天饿,刚从街上回到大车店,刚进大门就让店主强行拦住了,“我说,您二位在咱这小店也住了不少日子了,押在柜上的钱都花完了,您看是不是再交点儿店钱?”大腮帮子他爹已然穷途末路,往兜里一摸,的确还剩下几个大子儿,可是今天交了店钱,明天就得饿肚子喝西北风,便向店主央求,能不能多宽限几日,店钱先欠着,等赚了钱立马结清。店主倒是没逼他,说这背井离乡闯关东没有一个容易的,宽限几日就宽限几日,只是你们爷儿俩天天起早贪黑,也不是偷懒儿耍滑的人,看穿着打扮是位道长,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哪路买卖,怎么这么多天也没挣来钱?大腮帮子他爹如实相告,听得店主直嘬牙花子,“我说这位道长,您这样可不行,关东山不比中原,这嘎人大多信奉搬杆子顶仙的,游食僧道一概不认,你这一套吃不开啊!”大腮帮子他爹犯了愁,长叹声道:“老板,您说的这个事儿,这几天我也看出来了,在关外据铃卖封,想挣口饭吃太难了,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能耐,要不然您老哥帮帮忙,给我们爷儿俩指一条活路?”店主说道:“一般这闯关东的,要么就是开荒种地,要么就是上长白山当猎户、挖棒槌,没能耐的可干不了。不过也有两桩苦营生,一是去老金沟淘金;二是进木帮,干水场子的活儿,说白了就是在江上放木排。”大腮帮子他爹眼前一亮,问道:“那倒是好啊,我这正当壮年,好歹有膀子力气!我也会水,要不您给费费心,帮我找个放木排的活儿?”店主面带犹豫,说放木排倒是不难,却是要命的活儿,说九死生也不为过。大腮帮子他爹一跺脚,“九死一生,那不是还有一生吗?要是再挣不着钱,我们爷儿俩可只有死路一条了,我死了不打紧,说什么也得把小的保住啊!”店主听他说得决绝,只得应承下来。

  鸭绿江、浑江流域群山叠嶂、林海莽莽,那个年头交通不便,从深山老林欧砍伐下来的原木要想出山,只有水运这一条路。放木排得先伐木,到冬季江水结冰不便运输,木帮的工人可不能闲着,趁这个间歇期,正好进深山老林砍树伐木,一干就是一冬。关外的寒冬冷得出奇,而且格外漫长,很多人身子单薄,扛不住冻饿交加,就这样冻死累死在了山林里。从山上砍下来的大树得先抬到江边,用藤条、铁链等索具结结实实扎成木排,尾部装一支木棹,以便掌握航向。木排扎完了放到“排窝子”里,待到春暖开了江,冰层融化,江水上涨,再将木排放入江中。领头的喊一声“开排了”,众人各自立于木排之上,撑杆顺流而下,原木可就浩浩荡荡出了山,等于是连货带船全齐了。河道宽窄深浅不同,木排或大或小,在江上漂起来排成长列,看不到头尾,蔚为壮观。干这一行的俗称“江驴子”,全是吃不上饭卖苦大力的,但凡有条活路,绝不会干这个,又苦又累自不必说,还极其危险、生死无常,稍有闪失命就没了!放这一趟木排,至少经过几十道鬼门关,其中以“崽子哭、门坎哨、大裤档、棒子垅”最为险恶,光看名字就知道这些地方礁石险滩遍布,“崽子哭”这地方,上游浑浊的水流铺天盖地冲下来,水势湍急呜呜直响,小孩儿听了一准吓得哇哇大哭;“门坎哨”像一道门坎,木排行至此间,如若不慎扎进江底陷入泥沙,人可别想活着出来;那“大裤裆”中间矗立着一块巨石,两边两股激流奔涌,木排行至此处,稍有迟疑就会狠狠撞在巨石上,落个粉身碎骨;“棒子垅”更险,江面看上去平缓通畅,可是江底暗礁丛生,像是排满了根根棒子,木排经过此地免不了一通猛颠,此时放排人必须死死掌住舵,哪怕颠出肠子也不能撒手。一且碰上雨季江水暴涨,木排很容易被湍急的水流掀翻,原木像柴火棒子似的漂得满江都是,人落在水中如同掉进了木碾子,岂能得活?一趟下来仿佛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不知有多少江驴子祭了大江。可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有钱能使鬼推磨”,木帮永远不缺放排的江驴子。

  一条木排上有两三个人,纵览全局的老大称为“大卯子”,全是经验丰富的“老木把”,在大风大浪里闯荡多年,其余的“雏把”负责蹬竿子、划桨。大腮帮子跟他爹同在一条木排上干活儿,算一个半人头儿。老时年间,靠捕鱼为生的老百姓有个规矩,叫“父子不同船”,正是因为水上有风波之险,得给家里留下一脉香火,江驴子放排比在水上行船更为凶险,若不是逼不得已,绝没有狠心的爹带着家中独子吃这碗饭。爷儿俩以此为生,勉强有口饭吃,每次漂在江心让浪头拍得心惊肉跳,心里都赌咒发誓,这次如果能够活着回去,说什么也不干这个营生了。别的江驴子攒下几个钱,可以盖起两间土坯房、置办点儿家伙什开荒种地,他们爷儿俩却没那份手艺,等把放排挣的钱吃干喝净了,还得再次上山砍木头,下江放木排,为了挣口饭吃,再苦再累也得挺着。大腮帮子知道他爹不容易,卖命挣的几个钱勉勉强强刚够吃饭,想把家里人接来关外难于登天,恨自己只算半个人头,因此卖十二分力气干活,无非想让大卯子高看一眼,好让父子二人多挣点钱。怎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且夕祸福,当爹的没死在江里,却死在了劫木排的江匪手中。关东的江匪,少则三五人,多则二三十人,各持刀枪棍棒、鸟铳火器,忽聚忽散,出没无常,杀人不眨眼,看见什么抢什么。几名江匪冲上木排其中一人手起一刀,捅在大腮帮子他爹的肚子上,他爹身子一软捂着肚子瘫坐在木排上,那江匪又奔大腮帮子而来,举刀就扎,本已倒下的大腮帮子他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然间扑到江匪身上,替大鹏帮子挡了一刀,随即死死抱着江匪一同滚入江心,鲜血一瞬时染红了江面。另一名江匪上来飞起一脚,把惊呆了的大腮帮子踢下木排,这孩子侥幸抱住一根散落的原木,顺流而下漂流到了岸边,等于捡了条命。可怜大腮帮子他爹,闯关东没多久就死于非命,扔下大腮帮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彻底没饭吃了。

  大腮帮子有心返回胶东老家,奈何路途遥远,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回去,就算走回去恐怕也得饿死。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遭此惨祸,不能再在木排上干活了,可也得想个法子活命。之前当江驴子的时候,他常听人说关东山是块宝地,清军入关以来,就将此山视为龙兴之地,封禁长达两百余年,更使这原始森林成为天然宝库,正所谓“游鱼在水、奇宝在林、珍禽在天、异兽在山”,“鳇鱼鲑鱼、三花五罗、貂皮麝鼠、人参棒槌”应有尽有。大腮帮子心想,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不信关东这么一大片地方没我一口饭吃。说也凑巧,他在路边捡到一个废了的兽夹子。大腮帮子以前在老家道观里用过这玩意儿,拿过来修了修。仍挺灵便,干脆就拿这兽夹子上山“放对儿”。“放对儿”是方言土语,指在山上设夹子。专套黄鼠狼、林貂、狐狸之类的皮兽,剥下皮筒子换钱。大腮帮子又照猫画虎做了几个兽夹,他却不懂寻找兽迹,顶多逮几只山鸡,野兔,忍饥挨饿是家常便饭。有时一连几天肚里没食儿,饿得天旋地转站也站不稳,两个眼珠子发绿,瞅谁都是是俩脑袋。有时候赶上运气好,在山里遇上一两个心善的猎户,见这孩子可怜巴巴,给他块干粮充饥,大腮帮子千思万谢,跟着猎人走一程,问问人家打猎的经验,学点儿本事。不到三个月的光景,他已然饿得眼窝凹陷,骨瘦如柴,好在此时天尚暖,不至于冻死在这深山老林。

  转眼入了冬,大雪一封山,就该逮皮兽了。大腮帮子心下合计,他这般下夹子设套,连自己的肚子也填不饱,非得逮一两只值钱的皮兽,下山换了钱,才能熬过严冬。来到关外多时,从猎人口中得知,有一种雪貂叫“草上霜”,又称为“千金白”,十分罕见。貂皮以白为尊,手感轻盈柔软,象征荣华富贵,“千金白”一根杂毛都没有,可遇而不可求。首先来说,雪貂狡猾多变,只有夜间才出来觅食,很不容易让人逮到,即使侥幸逮到一只,也备不住有杂毛。总而言之,这东西相当珍贵,据说在前朝,皇上冬天揣手的“暖笼”,就是这种皮子。那时候的老百姓抓到白貂也不敢自己用,敢跟皇上用一样的东西,乃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就算不诛灭九族,也得落个砍头问斩。大腮帮子人小胆大,不知天高地厚,赤手空拳就想进山碰碰运气,走入了深山密林之中。他形单影只,一没有猎叉,二没有鸟铳,半路上不免有些担心,怕万一遇上虎豹招架不住,只得捡了根破木头棍子握在手中壮胆,漫无目的乱走了半天。进山前几天,山里刚刚下过一场鹅毛大雪,深山老林里滴水成冰,往地上吐口唾沫都能摔成八瓣。大腮帮子身上衣服单薄,冻得手脚麻木,耸肩缩脖,上下两排牙咔咔咔不断打战,满口牙都快震碎了,双腿如同灌了铅,走起路来一步比一步沉重。刚从一棵古松下走过,树杈子上突然蹿下一个野物,不偏不倚正落在他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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