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来说,东三省已沦陷于日军铁蹄之下,日本关东军为了消灭抗联游击队,在黑瞎子沟设立了森林警察所,常年驻扎伪满军警,不仅时常对猎户敲诈盘剥,更不再允许猎户成群结队进山打围,说是以防有人给抗联送粮,猎户们只能单独偷偷摸摸上山打猎,日子过得天不如一天。有一次赶上荒年,大山里的獐狗野鹿近乎绝迹,打猎的都快吃不上饭了。实际上是因为森林警察队为了不让猎户围猎,把屯子里的猎狗全杀了。猎人对猎狗的感情最深,猎狗被杀如同家里死了一口子。这一次警察队不仅杀了狗,还要扒狗皮、炖狗肉,恨得黑瞎子沟的猎人们牙根儿痒痒,但是没法子,打猎的也都是老百姓,这些个伪满军警,甚至比山里的豺狼虎豹还要凶狠残忍,瞅谁不顺眼,转手就扔大牢里关上十天半个月,等从里面出来,不死也得扒层皮。赶上这个年头,只能任人宰割,敢怒不敢言,谁也不想铤而走险。由于没了猎狗,山上的鼠兔成灾,啃光了山草,獐狍野鹿找不着吃的,被迫跑去了别的山头,这些吃草的野物一走,以它们为食的豺狼虎豹也不免跟着走,黑瞎子沟一带几乎成了荒山野岭。可按迷信的说法,这是山神爷有过失,惹恼了上天。黑瞎子沟的猎户们请神向下,大伙儿凑了不少东西,又请来那个搬杆子的,由着他的性子一通折腾,得出这么一个结果:必须打一只“头排虎”祭天!
一众猎户面面相觑,要知道头排虎非同小可,轻易没人敢打,过去有句话叫“一山难容二虎”,讲的就是头排虎,其实一座山上不见得仅有一只老虎,但是头排虎只能有一只,体壮凶猛,绝非一般的猛虎可比。虎乃兽中之王,头排虎相当于虎中之王,是山神爷的化身。传说清太相努尔哈赤年轻时与七八个兄弟一起进长白山挖“棒槌”,一连半个多月没挖到好人参,没承想却撞上了一只斑斓猛虎,四爪着地有三尺多高,一丈多长,前额上三条黑色横纹,当中一道竖纹,脑门上活脱脱写着一个“王”字,一对铜铃般的大眼,盯得众人毛骨悚然。按山里人的规矩,遇上这等情形,一众人等就得把帽子扔给老虎,老虎叼走谁的帽子,谁就跟老虎走,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几个人陆续扔出帽子,老虎叼起努尔哈赤的帽子转身就走。努尔哈赤无奈,就跟在老虎身后翻山越岭,走走停停,到了一处悬崖边,但见遍地绿草红花,那只老虎纵身跃过山涧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努尔哈赤这才明白,原来老虎是给自己带路来了,那红花绿草之下正是上等的老山参。他转头回去找来众家兄弟,一起回到悬崖边上,挖出了八八六十四棵老山参。自此之后,山里人都称头排虎为山神爷。按照自古传下来的规矩,黑瞎子沟的猎户们三五十年不见得打一次头排虎,打虎之前必须铺坛告天,在屯子中搭一座法台,摆上香案,备好素食、水果、香烛、纸马等相应的供品,还要请搬杆子的开坛作法。搬杆子的赤足披发,饮下熊血酒,登上法台敲打法鼓,口中高一声来,低一声去,含糊不清地又念又唱:“苍天只要头排虎,我等苦命无出路;为让子孙得活命,兵戎相见实无奈……以此表明,上山打虎实属无奈,求山神爷别怪罪。围帮的把头率领一众猎户下跪,求搬杆子的神官请金花教主上身,叩问上山猎虎是凶是吉,老虎大致在什么方位,东西南北该往哪儿走。老话讲“请神容易送神难”,问完凶吉,还要唱诵一大段“送神词”:鸟归林、虎投山,神仙要走我不拦;腾云驾雾驭清风,来去只用两道烟;铺坛打坐把道练,只因仙家道行全;大事了、小事完,一把撒开马嚼环;外挑马道五尺五,里挑马道三尺三;送了一山又一岭,送了一河又一湾……搬杆子的装模作样,做出诸般怪异的举止,手舞足蹈四肢乱甩,拧眉瞪眼龇牙咧嘴,以此显示神灵难送,趁机多捞犒赏,非得等一众猎户往供桌上摆够了钱,“大仙”才会离去。做完这些个祭祀仪式,得到了神灵的指点,猎户们就可以进山打虎了。
可是眼下不让打围,只出去一两个猎户,如何打得了头排虎?大腮帮子和众猎户凑在一处议论了大半天也没个主张,便去找铁腿索爷拿主意。整个屯子只有老把头铁腿索爷一个人打过头排虎,而今上了年岁力不从心,不可能再上山打虎了,只能让大腮帮子替自己走这一趟。不过索爷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打头排虎是何等阵仗,这岂是一人可为?换个旁人又没这份本领,不是大腮帮子去,还能让谁去呢?不打也不行,眼看着就吃不上饭了。老头子忧心仲仲,一个人闷在屋里抽烟袋。塔什哈自告奋勇要跟大腮帮子同去,多个人多个照应。师娘听塔什哈这么一说,当时就手脚发软,险些就瘫在地上。大腮帮子也不可能让塔什哈以身犯险,拦下他说:“我上山打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你在家我心里头才踏实。”其实大腮帮子在山里打了这么多年猎,虽从没见过头排虎,耳朵里却没少听,心里知道没有比头排虎更难打的猎物了,而今单枪匹马上山打虎,定是凶多吉少,可他向来胆大包天,又自持力勇,为了一家老小以及围帮的弟兄们能吃上饭,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出发的前一天,大腮帮子按猎户们的规矩拜过山神,满饮三碗烈酒,喝完把碗掉了个粉碎,用袖子一抹嘴,接过老丈杆子递过来的“三眼鸟铳”。什么是“三眼鸟铳”呢?平常的鸟铳装一次火药和铁砂子,只能打一响,这杆鸟统有三个枪管,能够连打三响,三四十步之内,如果打在鸟雀身上,中弹的鸟雀几乎灰飞烟灭,其威力之强可见一斑。老虎皮糙肉厚,一般的鸟统弓箭不仅打不死,反而容易把虎打惊了。牛马惊了也拦不住,何况是山中猛虎?那必定是要伤人性命。打野猪打豹子可以多带狗,但是打虎没用,因为猎狗一听到虎啸,就会吓得抖成一团,屎尿直流,何况屯子里的猎狗早让伪满军警杀光吃光了,所以这一次上山打虎,非得有这杆三眼鸟铳不可。全屯的猎户都来壮行,虽说都挑大拇指赞大腮帮子老能耐了,其实心底里人人都犯嘀咕,担心大腮帮子有去无回,众人挂着笑脸道别,气氛却阴郁异常,大腮帮子不是蠢人,不难察觉众人心思,可是转念一想,明日进山打虎,正是为了围帮的老老少少,自己一个外来户,既然得到大伙的信任,关键时刻就该为大伙出力,忽然又记起当年遇上江匪他爹舍命替他挡了一刀的情形,如果他有今日的本领,怎会让父亲死于江匪刀下?念及此处,顿觉心头一热,不禁仰天长啸,唱起了江驴子放排的号子。
转天趁师父师娘还没起,大腮帮子赶在天亮之前翻身下炕,抖擞精神,头上戴着貉子皮的帽子,身上穿着翻毛皮袄,脚底下蹬上骆驼毛的毡靴,靴筒里插着攮子,板带刹腰,挂上开山刀,肩头背着干粮袋子、水囊,装满火药铁砂子的皮兜子也带上,斜挎三眼鸟铳,日升月落交替,微微星斗挂于天幕,他怕妻子担心,出了门不敢回头,大踏步往山上走。而他身怀六甲的媳妇儿一宿没睡,也担心他此行凶险,又怕触了霉头,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敢说,冒着寒风站在家门口,目送他上了山。
据老把头所言,头排虎只待在高山密林之间、绝壁险崖之上,从不下山觅食,由其余的老虎为它打食上供,真如同山神爷一般,哪有那么容易见到?大腮帮子渴了喝口山泉水,饿了啃几口干粮,累了就找个进风的地方靠上一会儿,翻山越岭追踪兽迹,一连在山里转了十几天也没见到老虎的踪迹,甚至连一个傻狍子都没看见。他寻思再找几天,仍无所获就得下山从长计议了。这一日大腮帮子正在林子里转悠,忽见前面有条溪流,便走过去给水囊灌水,没等他直起腰,就觉察不远处的响动不对。有道是“龙归半天雨,虎啸一岩风”,猛虎出山必有劲风相随,大腮帮子只觉得四周风声骤起,他定睛一看,两三百步开外有一头猛虎,只见此虎“周身锦绣难描绘,伸出钢爪杀人刀”,正趴在同一道山溪边饮水。其实这阵风并不大,然而猛虎出山,飞禽走兽呼啦啦逃了一个空,林中树木枝丫乱颤,带起阵阵松涛。
大腮帮子正心灰意冷、进退两难之际,居然让他撞上猛虎,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手中虽有三眼鸟铳,可是相距太远,射程够不上,他不敢轻举妄动,立即矮下身形,高抬脚、轻落足,隐在松林中悄悄接近。怎知那猛虎岂是寻常的野兽,从风中嗅到有人,扭过头来一声长啸惊天动地,震荡了山林,周围松枝纷纷掉落,随即一纵一跃,眨眼之间距离大腮帮子只有五六十步了,继而腰身一弓,身子突然长了二尺,两只前爪在地上一按,猛然跃起,带着一阵腥风,张开血盆大口直扑大腮帮子。大腮帮子心中一惊,脑门子上直冒冷汗,老虎的两排利齿就在眼前,连忙举起三眼鸟铳搂了一响,但听“砰”的声,这一枪可真准,打得老虎满头满脸的铁砂子,有的还打进了嘴里。猛虎一扑不中,反而吃了一嘴铁砂子,不过此虎凶悍异常,遭此一击,恼怒异常,长啸声中拧身又是一扑。大腮帮子深得铁腿索爷真传,这十多年来终日在林中打猎,身手之矫捷,绝非寻常猎人可比,见那猛虎再次扑来,他一闪身退到猛虎左侧。猛虎二扑不中,足有三尺长的虎尾高高竖起,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刚把头掉转过来,只听“砰”的一声,猛虎的脑袋又挨了一鸟统。这只猛虎一连挨了两枪,可能真让鸟铳惊着了,似也识得火器的厉害,心说这玩意儿怎么专跟我的脑袋来劲儿?它不再与大腮帮子纠缠,掉转虎躯,蹿山跃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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