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腮帮子半信半疑,深山老林人迹罕至,有座大宅子就很奇怪,怎么又出来个卖梨的?他凑上去仔细一瞧,这两筐梨不一样,前一个筐里的梨个儿大、水头足,后一个筐里的梨灰了吧唧,又小又干瘪。大腮帮子看完了梨,又往门口退了两步,他心存戒备,没敢提借宿的事,借机脱身,随口说道:“我途经贵处,走得口中干渴,进来想讨碗水喝。敲门无人应,就自己进来了,不多叨扰,我这就走。”黑脸大汉说:“哎呀,来了就别急着走,我这儿也没水,要不你买个梨解解渴?
大腮帮子确实又饥又渴,嗓子眼儿直冒烟,见了一筐酥梨之后更渴了,就问道:“你这梨怎么卖?”黑脸大汉说:“我这梨一头贵一头贱,贵的解渴不便宜,贱的便宜不解渴。”大腮帮子心想,这叫什么话?谁会买不解渴的梨子?他顺手从前一个筐里拿起一个个儿大、水头足的,还真是上等的酥梨,又大又水灵,指头稍稍用力,就能按瘪进去一块。他咽了咽口水,又把梨给放回了筐中,一来没钱买,二来看这黑脸大汉来路不明,也不敢吃他的梨。黑脸大汉奇道:“你怎么又放下了?”大腮帮子道:“不瞒老兄你说,你这筐梨是真好,我看着都眼馋,只不过我上山打猎,身边不曾带钱,又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跟你换,这梨我还是不吃了,告辞告辞。”话一出口扭头就往外走,黑脸大汉身形奇快,不知怎么就挡在了门口,伸展双臂拦住大腮帮子,死说活劝非让他尝一个再走,都是山里人,给不给钱不要紧。大腮帮子猜不透黑脸大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推托道:“不行不行,你挑担卖梨也不容易,这是你的营生,我身上没钱,怎么能白吃你的梨?”说完,大腮帮子就往门外挤,黑脸大汉不由分说,拿起一个梨硬往大腮帮子手里塞。可是黑脸大汉越想让他吃,大腮帮子就越不敢吃了,卖梨的住这么大一座宅子,随便从屋里拿点儿什么出去,就够吃香喝辣,何苦以卖梨为生?再说这周围全是高山密林,你把梨卖给谁去?两个人你推我让争执不下,黑脸大汉见大腮帮子不识抬举,脸色突然变,身上蹿出一道黑气。
大腮帮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仗着腿快绕过黑脸大汉夺门而逃,跑出去设几步,发觉背后风声大作,同时嗅到一股子腥臭之气,只听身后的乱草沙沙作响,树木咔喀卡喀地往两边折倒,显然是有个大得惊人的东西追了上来。大腮帮子暗暗叫苦,脚底下却不敢停留,一边跑一边壮起胆子回头瞧,没看见黑脸大汉,更瞧不见那处大宅子,但见黑夜之中有两盏红灯,飘飘忽忽奔他飞来,眼看着就要撞到他身上了。大腮帮子看不清两盏红灯是什么东西,脑子中猛然记起方才老太太说的那句话一不见红灯不开枪,当时来不及多想,赶紧回头一枪,当场打灭了其中一盏。另一盏红灯稍稍顿,旋即又扑了上来。大腮帮子一不做二不休,扣下扳机又是一枪,飞来的红灯应声而灭。他以为这下行了,站住脚步喘了口气,扭过头来一看可了不得了,黑暗中又升起一盏硕大的红灯,比前头两个加起来还大,火红耀眼,照亮了天际。
大腮帮子叫苦不迭,心说什么东西这是?怎么越打越大?多亏手上是一杆三眼鸟铳,之前又填满了火药和铁砂子,刚刚两枪打灭了两盏红灯,还可以再打一响。他趁着红灯没落下来,端起鸟铳又搂了一响。但听身后一声怪叫穿透夜空,枪响灯灭,他一惊而起,火光四散,眼前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忽觉双腿悬空,脚下踩不到地,身子底下颤颤巍巍没着没落。大腮帮子忙使劲儿晃了几下脑袋,这才想起之前掉入了山涧,原来万幸被枯藤挂住,悬在上边昏死过去,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再用手一摸身上背着的三眼鸟铳,枪管还是热的,心中更是疑惑不解。他满身伤痕,脸上、脖子上、手背上全是血道子,皮袄也刮破了,帽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苦于四周看不到半点光亮,只得掏出怀中的火折子,眼前刷拉一亮,但见一只斑斓猛虎直扑下来,头大如斗、牙似刀锯、血口大张,正是一只头排猛虎,那真叫“头大耳小尾巴摇,斑斑点点织锦毛,额上王字当又正,谁人见了魂不飘”!
5
大腮帮子被枯藤缠住,身悬峭壁半空,上不连天,下不接地,根本无从躲闪,手中鸟铳早已打光火药,成了一根烧火棍子,暗道一声:“罢了,想不到我今日死在此地!”本想闭目待死,那只猛虎却迟迟没扑过来,他心知有异,将火折子伸过去定睛一看,见对面是两扇石门,上画了两只猛虎,一只头朝下、尾朝上;另一只头朝上、尾朝下,居然跟梦中大宅的前门一样。石门嵌在崖壁上,若不是阴差阳错被枯藤挂住,自己绝不会来到此处。他看得出来,这分明是一座墓门,有二虎把门,可见墓主身份显赫,不是王侯也是将军,又想到之前梦中所见,实在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幻。大腮帮子心有余悸,急忙攀住藤萝往上爬,山涧中的枯藤年深岁久,他手脚并用往下这么一拉一拽,泥土碎石纷纷掉落砸到他头上身上,眼瞅枯藤就快断了。大腮帮子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月光,想起家里身怀六甲的媳妇儿、上了岁数的老丈杆子、拿自己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丈母娘、从小带到大的塔什哈,心说:“我死在这儿容易,往后我那一家老小如何过活?”他本已筋疲力尽,可是这个念头一起,又凭空生出一股子力气,拼命往上一跃,双手乱抓,竟让他抓住了峭壁上的一株歪脖子树,随即传来断裂之声,藤萝裹着泥土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山涧子。
大腮帮子直冒冷汗,死里逃生爬上山涧,借着月色低头一看,全身上下又是血又是泥,尽管没有太重的伤,可也是伤痕累累,没有囫图地方,如同一个狼狈不堪的叫花子,当时筋疲力尽,两条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打猎的这一行忌讳的地方不少,比如说见了野兽不能乱指乱说;两个猎人在山里遇上了就得同打猎、平分猎物;见到荒坟古冢一向敬而远之,如果野兽钻入其中,只能就此作罢,说什么也不会再追了,因为故老相传,住在古墓中的大多是“仙家”,打了会遭报应,轻则鸡犬不宁,重则家破人亡。古墓中的陪葬虽厚,打猎的也不愿意去动;则隔行如隔山,吃的不是这碗饭;二则不想沾上个“盗”字。
这么一番折腾,大腮帮子心神不宁,心气儿也没了,进山十几天没打到头排虎,还遇上这么多怪事,可见是老天不让他打虎,而且他右根皮子一个动儿地跳,过去的人迷信一句老话——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怕不是好征兆,遂有下山之念,想先回屯子,跟老丈杆子说明上山打虎的经过,然后再从长计议。他踉踉跄跄一路从山上下来往屯子的方向走,刚走到半路,老远就见塔什哈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大腮帮子原以为家里人见他一去十来天不放心,让塔什哈来山里找他,又兴许是塔什哈自己逞能,上山来给他助阵。虽说那时候的塔什哈也十六七了,这个岁数的猎户,已可独当一面,但他是家中独子、宝贝疙瘩,有个闪失非同小可。正想开口询问,怎知塔什哈一见他就扑过来一把抱住号啕大哭。大腮帮子心里一紧,觉得大事不妙,忙问塔什哈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一问塔什哈哭得更惨了,断断续续说出几个字:“屯子里的人……全死了!”大腮帮子脑子里嗡了一声,如遭五雷轰顶,当场呆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原来大腮帮子这一次上山打虎,一连出门几天不归,老把头深知打头排虎凶险万分,担心大腮帮子单枪匹马遇险,就背着老伴儿叫塔什哈去找别的猎户,带两三个伴当一同上山接应。可是打头排虎等于打山神爷,其余的猎户怕惹祸上身,再加上关东军下了封山令,禁止猎户进山打围,谁敢公开违抗?因此全找借口推托不去。塔什哈在屯子里转了一大圈,叔叔大爷的好话说尽,有的说家里有病人走不开;有的说自己病了,想去实在没力气;有的抹不开面子,答应收拾好家伙就去。可在山口等了半天,答应去的一个也没来,气得他浑身发抖,回到家中跟索爷抱怨:“全在一个屯子里住,又在一个围帮吃饭,全跟着咱家上山打围糊口,如今我姐夫上山打头排虎也是为了大家伙儿,又没说让他们去打,只是上山寻人,这一个个的就全当了缩头王八,怎么都这么无情无义?”索爷心中也是十分不悦,嘴上却说:“拉倒吧,现如今这年头儿,个人家里能有口饭吃,能保住活命,这就不容易,咱还能让别人咋样?”塔什哈毕竞年少气盛,心下愤愤不平,一气之下,决定独自上山,可是林深山险,又不知大腮帮子身在何处,往哪儿找去?他只能在附近的几个山头瞎转,天黑了就会回家,就这么转了三五天,一直没找到大腮帮子。
这一天日头快落山,塔什哈在林子里转悠了一天,正往家走,还没进屯子就听见爆豆般的枪声响成了一片,这可不是鸟铳的响动,再仔细看,黑瞎子沟方向火光冲天。他没敢直接进屯子,躲进树林深处,藏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屯子的方向火势已弱,也听不见什么动静了,这才敢往回走。跑到屯子里一看,当时就傻了,整个屯子已经烧成了一片焦士,十几户人家全让关东军讨伐队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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