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回到劳动营,大腮帮子和一同被俘的几名抗联游击队战友商量如何出逃,那几个人当然也想逃命,从来到劳动营的第一天开始就想逃,不过谁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干脆分头各自琢磨,每天收工回来砰头。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大腮帮子用胳膊肘推了推旁边的抗联战友,这个战友大名叫周重,性格沉稳,说话文绉绉的,大家都管他叫老周。老周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中等个头,皮肤黝黑,一张脸轮廓分明,眼窝深陷,两眼贼亮。大腮帮子听他念叨过以前的经历,九八事变爆发之时,他是冯庸大学的教师,关东军冲进冯庸大学,将校长冯庸带走软禁,把校舍改成了飞机修理厂,老周和部分师生一起在马三家子火车站乘车撤到北平。后来冯庸逃出虎口,组织冯庸大学抗日义勇军,老周和很多师生投笔从戎,一起回东北报名参军,后来又加入了抗联,跟小鼻子打了这么多年,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的战斗经验极为丰富,只不过他是近视眼,看不清太远的地方,眼镜在刚投军的时候就跑丢了,看东西有些模模糊糊。
大腮帮子低声告诉老周,他想出了一个逃出劳动营的法子,就把自己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跟老周说了,可以往大鼻子那边逃,但是一两个人不成,以往在黑瞎子沟打猎的时候,如若对付大兽,仅凭一个猎人单打独斗没把握,就必须围猎,群起而攻之,对付劳动营里全副武装的守备队也一样,得让大伙儿拧成一股绳。
老周觉得大腮帮子说得在理:“不过咱们这些人就是一盘散沙子,怎么能让大伙儿齐心协力呢?”你想啊,劳动营中这么多的劳工,不仅有抗联的,还有很多从东北华北地区抓来、骗来的农民,年龄最大的五十几岁,最小的只有十五六岁,各人的想法不一样,手上连根烧火棒子也没有,平时又禁止相互交谈,顶多在睡觉的时候商量几句,可是干了一天的活,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哪还有力气说话?即使能传达出去,也难保每个人都能响应这个计划。
大腮帮子早就打定了主意,有多少人愿意跑就带多少人跑,他让老周和他一起暗中联络其他劳工,等待暴动时机,到时候统一行动,杀小鼻子夺取武器,逃过河去求生。两人又商量了一番,第二天吃饭之时,趁无人注意,先通知了抗联游击队的几个战友,让他们分头打听劳工里面谁当过兵,谁是普通农户,谁会开枪,谁会打猎。白天说话不方便,到晚上睡觉,大腮帮子、老周和另外几个战友换了铺位。大腮帮子挤到一个叫齐二虎的劳工身旁躺下。齐二虎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岁数,个子不高,人长得敦敦实实,虽然饿了那么久,体格仍然不错,为人热心开朗,尽管身处逆境,却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从不愁眉苦脸。大腮帮子早想好了,逃跑时一定要拉他入伙,悄悄问他:“二虎,你打过仗吗?”
齐二虎是山东人,算起来和大腮帮子还是老乡,平时哥儿俩挺投脾气,当下也不隐瞒:“八路军第一次到俺们村的时候,俺就投了八路,跟小鬼子干过几仗,后来赶上大扫荡,队伍被打散了……”
大腮帮子没想到这齐二虎看上去愣头愣脑,却是个正规军,心里头挺高兴,接着问他:“杀过小鼻子吗?”齐二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大腮帮子说:“咱不能在这等死,得想个法子逃出去!”
齐二虎一听这话,腾的一下翻身坐起,“太好了,俺不怕死,弄死一个够本,弄死俩赚一个!大哥,俺就跟着你干!”
大腮帮子忙用手捂住他的嘴,拉着他躺下,“你先沉住气,我们几个已经商量好了,有一条可行的计策,只等时机到,咱大伙儿一齐动手,可别走漏了风声!”齐二虎闻言兴奋不已,又不敢声张,伸手在大腮带子肩头用力捏了一把。
就这么一个找两个,两个找四个,很快串通了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四十几名劳工,没有不愿意干的,因为谁都明白,干完了活不是枪毙就是活埋,逃得出去最好,逃不出去整死几个小鼻子出口恶气也值了,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这些受尽折磨的劳工?过了没几天,劳动营的守军换防,调来了另一支守备队,只有曹长山田和朝鲜翻译官留任。刚调来的守备队还不熟悉地形,正是劳工逃跑的最好时机。大腮帮子和他的几个战友,召集众人发出号令,转天晚饭之后回到营房,等到信号就展开暴动,按照之前布置的任务分头行事,谁也别犹豫,能否成功在此一举!
第二天来到工地上,劳工们都抑制着自己内心的兴奋,尽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和平常一样地干活,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各自挑了块拳头大小、一端带尖的石头藏在身上。天黑收工回来,大腮帮子和齐二虎去伙房,拎上两大壶开水出来,进了翻译官的宿舍。伺候洗澡水是劳动营的惯例,一天得送两趟热水。他俩进到屋中,瞧见翻译官正在澡盆中闭目享受,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走过去一左一右兜头浇下两壶滚沸的开水。没等翻译官叫出声来,齐二虎举起手中石头,砸了他一个脑浆迸裂,澡盆里的热水瞬间染成了淡红色。两个人随即将死尸从澡盆中拖出来,拖死狗一样拖到屋角,借着沸水冲烫的劲儿,大腮帮子从翻译官头顶上扯下一大块头皮。出来关好了门,若无其事地回到营房,把头皮扔在地上,告诉其余的劳工,已经干掉了那个二鬼子。几乎所有人都憋着气要跟翻译官拼命,宁可不跑也得弄死他,这等于了却了众人的桩心愿,也等于绝了后路:必须从劳动营里冲出去!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一众劳工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焦灼不安,既担心翻译官的尸首被人发现,也担心逃亡不能成功。好不容易挨到守备队宿舍的灯灭了,有人按捺不住就要坐直身子,大腮帮子让众人先别动。足足又等了半个时辰,老周走出营房,装作要上茅房,一只手揣在裤兜里,直奔守在门口的卫兵。劳动营规定夜里去茅房必须两人同行,大腮帮子也跟了上去,守卫的小鼻子并未阻拦。他俩走到这个小鼻子跟前,老周点头哈腰地把手伸到嘴边,做了个抽烟的动作。这个守卫今夜心情似乎不错,伸手往兜里掏烟盒。大腮帮子趁机握住那块又坚又硬的石头,狠狠拍在守卫脸上,一下子就把对方的脸戳了个稀烂。二人顾不上看这个小鼻子死没死,上去抢了步枪,扯下子弹带背在身上。
营房里的人见大腮帮子得了手,立即冲出来,闯入不远处的守备宿舍。宿舍里漆黑一片,十来个卫兵鼾声如雷,一排枪支整整齐齐立在墙边。众劳工一拥而上,惊醒的卫兵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衣服也来不及穿,就和劳工们扭打在了一处,整个宿舍里乱成一团。劳工们有备而来,人人手里拿着一块大石头,人数上又占了绝对优势,再加上背水战,就是豁命来的,所以很快占了上风。曹长山田平日里作恶太多,当场被几个劳工砸成了肉泥,其余卫兵死的死、伤的伤,枪支和刺刀尽数被夺。大腮帮子等人不敢恋战,指挥劳工们尽快逃出守备宿舍,一群人发疯一般舍命狂奔。住在其他营房的劳工们可能也听到了外头的响动,很多人跑出营房,眼看有人暴动,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两百来号劳工洪水决堤一般冲出劳动营。
大腮帮子带领众人跑出山沟,老周和齐二虎等人殿后,众人撒腿狂奔,没过多一会儿,就听到身后引擎轰鸣,紧接着枪声大作,尖利刺耳的警报划破了夜空。众人边跑边回头看,竟然追来四五辆汽车,上头全是小鼻子。他们这个劳动营的守备队,往常只有十几个小鼻子,看来是发现暴动的卫兵打电话通知了守卫要塞的关东军,边境守备队在车楼子上架着机枪就追过来了。黑夜里机关枪的火舌一阵突突,手电筒和车灯的光束乱晃,接连有数名劳工被子弹撂倒,还有腿脚慢的、身上有伤带残跑不动的,不幸跌倒在地被生擒活捉,想必只会死得更惨。在当时这种情况下,根本顾不得谁掉队了,大腮帮子带着众人拼命跑进一小片树林子,汽车被阻挡在林子外边,关东军纷纷跳下车,一边追一边开枪。
逃到河边的时候,队伍已经跑散,大腮帮子身边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很多人把鞋都跑没了,赤脚站在河滩上,原本跟在后头的老周和齐二虎全不见了人影。大腮帮子顾不上多想,喘了几口粗气,告诉身边这些人:“你们听我的,我说咋跑就咋跑,再也不能跑散了!”众人连声答应。借着月色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此处河面宽阔,水流很急,大腮帮子一问才觉不妙,连同他在内一半以上的劳工不会水,只得又带众人顺河岸继续往东跑,想找个水浅的地方渡河。正当此时,一阵狗吠声由远而近,众人听出来是小鼻子的军犬,一步也不敢停留,万幸前边有一处浅滩,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水中的大石头。追兵越来越近,只能在此处冒险渡河。大腮帮子让众人先走,他和两个有枪的抗联战友阻挡追兵,转过身来一边开枪一边往河里退。这片河水不深,刚刚没过胸口,但是水流十分湍急,仨人硬着头皮互相拉扯,拼命逃到了对岸。追兵赶至河边,却不敢朝这边开枪,也不敢过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渡河到了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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