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继续,“穷是真穷,开心也是真开心。”八斗认同姐姐的论断。开心和富裕没有必然联系。三元忧伤起来,“没想到,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八斗没接这话。任由姐姐沉浸在怀旧情绪中。三元又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是八斗还跟她的合照。小时候的。
三元自顾自说:“你看你那时候多傻,生下来是个老扁头,”伸手摸八斗后脑勺,“现在好了。”再摸八斗脑门,“还有你这大奔头儿,都说你有福气,聪明。”最后说自己,“你看我这蝴蝶结扎的,真的,你姐姐我真是从小美到大。”
八斗笑着附和。
三元情绪陡转,她掰了一下后视镜,单手托着脸颊,向八斗提问,“你姐现在还美么。”
八斗轻轻吐出一个“美”。三元不满意。夸赞的力度,分量,都不够。
八斗只好大声称赞。
三元又说:“一听就假话,这斑,这皱纹,这鼓鼓囊囊的肉。人为什么要老?”八斗实在不晓得怎么安慰,只好认真开车。一副极谨慎的样子。三元又问:“你觉得,姐这个年纪,要出去找人,还找得着吗?”八斗立刻说,找得着啊,为什么找不着,牛爱玲女士都能找着。三元说那是。八斗回过味儿来,问姐姐什么意思。三元反倒有点慌了,说这就是个学术层面的探讨,简而言之就是我这个年龄段的女性,对异性还有没有吸引力。
八斗手都快脱离方向盘了,“那必须有啊。”
三元提着眉,“说真话。”
“是有。”
“那吸引的都是什么人呢,”她深入下去,“年龄,身高,体重,有没有头发,是事业有成还是就一普通人儿?”
送命题。
八斗巧妙地,“那估计就是跟姐夫差不多的,中年,事业有成,头发还有,肚子没有。对你特好。”
三元不答应,说王斯理那是特例。有滤镜。说着说着,她又开始生气。八斗觉察到姐姐的异常,说怎么突然为这些。三元只好找补,给出相对合理的解释,说前几天坐地铁,让座,有个小孩非叫她奶奶。
八斗笑着啐,“那是他眼瞎。”
车厢里安静了一阵儿。龚三元突然问八斗:“你还相信爱情吗?”八斗愣怔。他从未想过姐姐会跟他探讨这个话题。他笑着,“当然相信。”三元追问:“那如果爱情把你弄得遍体鳞伤,你还愿意相信?”
八斗想了想,说:“追求爱情是每个人的权利。但不是义务。我相信爱情,更相信缘分。爱情这个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如果,能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遇到一个正当合适年龄的人,那么为什么不接受呢。”
三元沉默。半晌,才说:“我倒宁愿自己不相信爱情。一个人能过得舒心,自由自在。也很幸福。”
八斗赞成姐姐的话。但他觉得,他跟三元,目前可能达不到一个人也心生欢喜的境界。
第九十四章
龚三元对老妈迁徙的新城市是不大满意的。
具体哪儿不满不好说。因为无论是宫明月还是姜兰芝,都在反复强调这座东北小城的好处。但三元就觉得,这儿,旧,人少。比老家还清冷。
龚三元习惯人多。孰她话说,你是从人身上赚钱,世界要由人来建造,没了人,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没意义。
搬家的时候三元没来。是八斗送的。这趟,龚三元才算真正看到老妈这个“家”的全貌。一进屋,看到满满当当的陈设。三元就已然相信,姜兰芝女士真的打算在这儿颐养天年了。
屋子里的每一处,都没有凑合的意思。严丝合缝,长进去似的。天长地久。兰芝身处其中,轻车熟路,一言九鼎。龚三元摸着一尘不染的窗台,坐在钢琴凳旁——姜兰芝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台旧钢琴。“妈,您这太讲究了。多少钱?”兰芝淡然微笑,“旧货市场买的,”又说:“自己家嘛,舒服最重要。”
划重点,听到了吧,自己家。这是姜兰芝时不时就要强调的。哦不,也不是强调。是不自觉。活了那么多年,兰芝似乎终于有了一块完全自己说了算的小领域。
来东北的第一个年。办桌。兰芝使出了浑身解数。菜是一半一半。老家风味加东北风味。而且兰芝很有点力证东北菜好吃的意思。
呵呵,多半是爱屋及乌。只可惜三元和八斗都不大感兴趣。还是盯着酱肉香肠咸鸭咸鱼。但三元觉得老妈做多了。兰芝总笑着说:“你们爱吃就多吃,走的时候带上。”于是乎,炸圆子、烧鸭子、包饺子……三个人忙得滴溜溜转,硬是忙出了点年味儿。
三元和八斗有义务帮老妈营造仪式感。不幸的是,刚待了一天,三元就有点感冒。这地方并没有老妈说得那么好。冷是比北京冷,暖气却没有北京暖和。兰芝的解释是,之前都挺好的,今年特殊,换了社区领导。这任领导不给力,没跟暖气公司沟通好。业主们投诉了,正在协调。又敲打三元,“你多穿点儿!冬天,又不是夏天。”
八斗建议装个壁挂炉。兰芝坚决不同意,说麻烦,还不安全。三元走到阳台边上,窗户玻璃上都是霜冻,啧啧嫌弃,“看看这,都结冰了。”兰芝说擦掉不就好了。又说用那塑料布一遮,屋里又能涨两度。老妈如此坚持,三元和八斗对了个眼色,不再劝了。
年夜饭前,三元才想起明月姑姑来。她问。兰芝说宫明月忙。八斗问:“是回北京了吗?”明月有个女儿在北京。兰芝简短地,“没有。”似乎在赌气。三元起身要去请,说前后楼住着,又是亲戚……话没说完,兰芝彻底给定论,“真的不用,她也不在家。”
三元愣愣地,“那她去哪儿了?”
这大谜团。
儿女们围追堵截,兰芝憋了半天,终于交了实底,“她,处了个对象。”
天。劲爆。八斗三元精神立马抖擞。宫明月在北京那么多年都没再找,怎么刚来到这儿就开出第二春了。整个一个“昭君出塞”。三元本能地为老妈不值。当初说来,宫明月口口声声说抱团养老。老姊妹俩开开心心地。结果呢,一来就重色轻友了。而且,三元和八斗明显能感觉到老妈的失落。哼哼。现如今,男人不靠谱,女人也不靠谱,外人不靠谱!亲戚更不靠谱儿!
兰芝把明月“艳遇”的情况基本说了。还是上老年大学整的事儿。对方是个老工人,丧偶的。干过工会。刚退休。在老年大学里当声乐老师。能拉会唱嘴巴甜,两人迅速看对眼。三元听明白了,“那意思是,三十儿明月姑到老头家去了?”兰芝说那估计是。又朝窗外看看,灯没亮。
算了。不管她了。娘仨举杯,杯中是黄酒。还是老家的一点老习惯。碰杯。兰芝觉得有必要说两句,她笑呵呵地,“反正,我在这儿,你们放心。”
三元说:“放心是放心,就是离得太远。”
八斗建议:“以后,可以两边跑着住。夏天这儿凉快,住住,冬天回北京。”兰芝说自己心里有数。几杯酒下肚,三元又开始回忆小时候。长篇大论地。八斗在路上听过,兰芝也听得不耐烦。毕竟,那时候,对龚三元来说是美好时光,可对于她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实在不是什么甜蜜岁月。兰芝打岔,问八斗要不要给笑笑打个电话。八斗说不用。兰芝坚持,说你不打我打。八斗没办法,只好拨语音。可兰芝三元非要视频。
八斗又只好改成视频通话模式。
一打就通了。
“笑,我跟妈,姐在一块呢,吃年夜饭。”怎么听怎么像对暗号。八斗希望一笑别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也别露马脚。一笑强笑道:“妈,姐,过年好,一会我在群里发红包。相亲相爱一家人那群。都来捧场啊。”
她倒是个好演员。佩服。八斗一口气提溜着。随时准备亡羊补牢。
兰芝笑哈哈地,问了几句。挂了。
三元诧异,“笑笑在哪儿啊?我怎么看那环境有点奇怪。”又说:“好像门口有人,穿个白大褂。”不描述不要紧。一详细描述,三元把自己吓着了。兰芝也追问。八斗只好交实底儿,说笑笑身体不舒服,住院了。兰芝立刻责怪八斗,说你老婆住院,你怎么还跑我这儿,赶紧回去。
八斗难受地,“没事儿,这不都有人看着么,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老毛病。”
三元不明白了,“老毛病?什么老毛病啊?”
“肾不好,心脏也弱。”
三元更不高兴,“那么多毛病,结婚前怎么没说呀?还是说你知道,没告诉我们。”出厂就是残次品。作为消费者的亲属,她不答应。
“我是真不知道。”八斗讲实话。
兰芝追问:“严不严重,能不能好?”
“得吃药。”八斗言简意赅。
三元愤然,脸对姜兰芝,“我跟你说这个笑笑就是心强命不强,都这样了,还拼呢?还能生出孩子么?”八斗不出声。兰芝打圆场说过年就过年,别说这些不中听的。又说:“不能生,难道还离呀?”说完斜眼看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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