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骐到小区门口,不让进。她只好给八斗打电话,说护目镜和酒精放门岗了。还说:“记得写个遗嘱。”八斗吓了一跳,他虽然认为事态严重,但没过会严重成这样。傍晚,物业在群里通知大家去做采样。
八斗只好下楼,去小区花园广场排队。
两个白房子里有光。微微弱弱地。
两列队伍。八斗选了一边站队尾。都戴着口罩,相互保持距离,没人说话。裸露着的只有一双双眼睛。李骐又来电话。八斗接了,简单交代几句。挂了。李骐还是关心。问他吃什么。菜够不够。
八斗忽然觉得窝心。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极其严峻的时刻,第一个来关心且反复关心他的人,竟然是骐大小姐。至于那个说好了要做一辈子朋友的前妻小冯。却杳无音讯。八斗拿出手机,想给一笑发消息。关心关心她。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出发。可这个念头在脑中只电光火石了一下。他就亲手把它掐灭了。
他恨自己不争气。她都不爱他了。他为什么还热脸蹭人冷屁股?!就是贱!
队伍缩短了。靠近小房子,光照在脸上。八斗一偏头,竟看到旁边队伍,跟他并排的一双眼睛,似曾相识。他不敢确认,还盯着那人看。终于,那眼睛也注意到了他。
四目相接。对了。是。应该是。
八斗激动,他怕对方认不出他,随即扯掉口罩,刚准备喊名字。旁边安保人员呵斥,“口罩戴好!”八斗只好重新罩上脸。那人朝他点点头。就算是回应了。检测完毕,那人在前头走,八斗跟在后头。八斗刚要说话,那人简短截说:“回去再说。”
她步子快。他便跟着。到二号楼门口,那人道:“你先回去,洗个澡,消毒,我一会去找你。”安排得明明白白。八斗应声,刚转身要走。那人又问:“家里有酒精吗?”八斗说了声有。两个人就跟地下党接头完毕似的,迅速各奔东西。洗澡,消毒。准备。八斗恍惚。
等敲门声响,燕玲站在他门前的时候,八斗才真正确认:燕燕姐回来了。
她手里拎着两瓶酒精。放到桌子上。八斗问她行程。这才知道燕玲已经回来两周了。在小区里租着房子。可是,为什么一直没上门?但一转念,八斗立刻明白了,想必,燕玲已经知道他跟一笑的最新状态。因此,不好意思上门。
但现在不一样,他跟一笑彻底分开了。而且危难当前。她不得不讲点道义。抱团取暖。进了门,燕玲没多问。她只说:“饿不饿?”八斗摸摸肚子,苦笑。燕玲麻利去看冰箱。一片狼藉。她又小跑回家,拿了排骨、豆角和酸奶来。然后下厨。烧菜做饭。连带还把他家里所有的碗筷用热水煮了一遍。
直到香喷喷饭菜端上桌,八斗才觉得自己终于又回人间了。
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没说话。不晓得如何起头儿。一笑是肯定不能谈的。从燕玲进门开始,冯一笑这个名字她就没提起过。彼此心照不宣。
吃了一会儿,八斗觉得再不问点什么实在不礼貌。于是问:“竺老师呢。”这属于安全话题。
“他没回来。”
“你什么时候回去?”他顺着问。
“不打算走了。”燕玲无波无澜地。
“又回国内发展了?”他诧异。燕玲和老竺当初的去国,可是下了大决心的。房子都卖了。那边有不错的工作。之前还听说燕玲已经开始写英语剧本。一切安好。
“我离婚了。”掷地有声。她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
八斗吓得差点端不住碗。大量信息缺失。这个弯转得太大。跟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形状差不多。在八斗心中,他跟一笑的离婚,像是割腕自杀,死还得死一会儿;相比之下,燕玲这个婚离得简直像跳楼了。还是头朝下那种。
八斗不晓得怎么安慰,也知道该不该问细节。毕竟,他对于八卦的爱好不像龚三元那么执着。不知怎么的,八斗进而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他小声说:“我的事,你知道了吧。”他不用“我们”。用“我”。他现在只能代表他自己。一笑的一切与他无关。
燕玲抬头看八斗,表情像蒙娜丽莎,说不清是笑还是没笑,“知道。”她声音很轻但却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春风化雨。
八斗忽然故作乐观,“咱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燕玲苦笑,说怎么还庆祝上了。八斗说咱们可以组成互助小组。说着,就起身找酒。酒精不充足。酒倒是有几瓶。白的,洋的,还有药酒。那是一笑的遗赠。
酒入柔肠,话才开始多起来。但基本都是八斗说,燕玲听。他先是娓娓道来,叙述整个事件,再是激情澎湃,表达自己的观点,最后才声泪俱下,抒发淤滞的情感……话说最后,八斗倒在燕玲怀里,不是哭,而是低吟。张燕玲两手扶着他的头,任凭他后脑勺撑着她那不算丰满的半球。从头到尾,燕玲没对八斗的叙述做过一个字评价。她所有的动作都传达着一个意思:事已至此,相互取暖。
天黑得透透的了。不知过了几个钟头,对面楼的灯光也一盏一盏熄灭。这世界仿佛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一切似乎回到原初。回到人类诞生的时刻。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仅此而已。沙发一隅,八斗静静躺着。燕玲要起身。八斗不让。“我该回去了。”燕玲轻声。
八斗哀求地,“别走……”燕玲枯笑,说那不行。八斗拦腰抱住她。燕玲又强调一遍必须回去。八斗一只手捂上去,燕玲颤了一下。
“可以吗?”他问。
她怔了怔,才说:“我是张燕玲,不是冯一笑。”
八斗着急,说我知道我明白。
燕玲这才不说话。八斗一跃而起,一个横抱,往屋里走。跟着,该发生的事便发生了。这一夜,道理上,八斗和燕玲的关系发生了某种质的变化。但当天亮醒来,燕玲并不在身边,八斗又本能地觉得恍惚。他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鲁莽。但转而又感觉,为什么不?他在怕什么?怕一笑不同意?还是怕她不舒服?哼,她冯一笑管得着吗?孤男寡女未婚未嫁,他们有权利做任何事!八斗唯一担心的,是张燕玲的感觉。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谜团。她像庐山,变幻莫测。他呢,现在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八斗给燕玲发消息,说了句早上好。没人回复。他打电话。没人接。他的心提溜起来。什么意思?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还是冯一笑介入了?八斗连忙起来往楼下去。他去找她。她住二号楼。可到楼底下才想起来不知道她的具体地址。
四个单位,上百户人家。怎么找。他只能再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半分钟之内,龚八斗考虑了一百种坏的可能。最后还是决定,用最原始的办法。
喊。
那栋楼的住户或许很久以后都会记得。在这个沟通现代化的年头,在那个特殊时期,楼下竟然还会有个类似电影《有话好好说》里头的姜文扮演的男人一样的人,扯着嗓子喊一个女人的名字。只不过,电影里叫安红。现实中叫燕玲。
小区保安被招惹来了。他问八斗什么情况。好在燕玲听到呼喊及时赶到,八斗才解了围。
“刚洗衣服呢,没看到。”进了家门,摘掉口罩,燕玲才开始解释。屋内秩序井然。每一件东西,都待在它应该待的地方。非常时期,燕玲家的茶几上还有鲜花。
八斗呆呆杵着。
燕玲却像没事人一样,“没事吧。”
八斗回过神,故作轻松,“没事。”
她好像全然忘了昨夜的事儿。弄得他也有些茫然。难道是梦?燕玲端了金银花罗汉果茶给八斗,说有预防功效。八斗坐着,言语又支吾了。燕玲径自把衣服晾在阳台,才转身回来跟八斗跟着茶几坐到椅子上。
“那个……”八斗舌头发直。
“没事,我完全理解,”燕玲没让他说下去,“咱们也是相互帮忙。”
八斗挠头,失笑,“是相互帮忙……”
这忙帮得够深入。
燕玲又要领着八斗看她刚栽的栀子花。八斗只好跟过去,弯腰看着。他不懂所以然,只一个劲儿说好。等她弯腰背对着他的时候,他才趁机道歉一般,“昨天,不好意思……”她的动作停了。但没转身,言语不像适才那么昂扬,“别这么说,都是相互的……”
“燕燕姐,我不是故意……”
话没说完,就被燕玲拦腰斩断,“不要叫我燕燕姐。”是不容商量的口吻。她转脸直面八斗,“叫燕玲。”八斗哦了一声。
燕玲又说:“我不要你可怜我。”
八斗愣怔,又连忙,“不是可怜没有可怜怎么会是可怜呢……”
燕玲凛然地,“你还爱笑笑吗?”
八斗踌躇了一下,“不。”他只能说出一个字。生怕再多说半句,就会改变主意。
燕玲鼓励,“那就重新开始,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往前走,总能遇到别的人,别的事,别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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