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玲不理她,继续说:“本人有义务并将在一个月内,负责张栋栋的户口办理事宜。不得有误。签名,日期。”
八斗仔仔细细写了。燕玲又说:“按手印。”这可难住了八斗。店里不提供印泥。情急之下,八斗只好拿钥匙扣上的指甲剪刺破手指,摁了个血手印。
三元在旁看着弟弟,心疼。但没办法。维稳第一。如果这个血手印,能让燕玲平复下来,也算值了。手机反复自动拨打着,一不小心,通了。三元仿佛拿起至宝一般操起手机,大叫:“妈!跑哪儿去啦?!孩子呢!”兰芝蛮横地,“你别管,孩子在我这儿,我养。”三元说妈你别犯糊涂好不好,这不是演大宅门,你再不回来人要报警了。兰芝说:“我告诉你,这种情况,我查了,报警都没用!这就是我们家的孩子!谁允许她借种的?!”燕玲要抢电话。三元打了个停的手势,“妈,你在哪儿呢,你那怎么着这么吵。”兰芝说你别管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播报声,三元听到阜新两个字,立刻就明白了兰芝的目的地。
“妈去东北了。”放下电话,三元跟两位同伴说。
火车开动,天已经彻底黑了。脸上的巴掌印子还隐隐作痛。三元跟燕玲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个空座。八斗跟三元隔着走道。燕玲戴着口罩,望向窗外无尽的黑,一言不发。乘务员卖饮料和小吃。三元要了水和面包,劝燕玲吃一点。燕玲不理她。三元耐心地,她只能一遍一遍给燕玲吃“定心丸”,“房子是我妈自己买的,条件不错,孩子肯定没事儿,一会也就见到了。真的,她就是爱孩子爱得疯魔了。”
燕玲偏过头,冷若冰霜地,“别说了。”
三元说:“她这么一闹也好,咱家理亏,”转脸对八斗,“今儿八斗也在,血书也写了,户口是肯定能上上。一切都按照之前商定的来。好事多磨,真的,燕,你要相信,这就是一个意外,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真心希望你好……”
燕玲还是冷冷地。经此一役,她必然油盐不进。但三元明白,在见到老妈兰芝之前,她有义务软化燕玲,不然,就怕真见到面。硬碰硬刚对刚。又是酿成惨剧。
三元陡然转头对八斗,“要不这样,车皮,事情是你做出来的,男子汉大丈夫,你负责。”八斗吓了一跳。他一时不明白姐姐嘴里的“负责”是什么意思。果然,燕玲转头了,脸上的愤怒似乎散去了些。
她等着三元的下文。
“干脆就坡下驴,”三元两边拽着,“你俩好吧,结婚,过日子,反正孩子都有了。一步到位。岁月静好。”
真行。静好得了么。
八斗咳嗽一声。燕玲尴尬。三元道:“我说真心话,你俩要能在一起,我最高兴。反正已经错一步了,干脆,错到底,没准就成对了!”八斗望着姐姐,三元朝他挤了挤眼。哦,明白了。这又是三元的维稳策略。可八斗却不忍心在这个当儿在欺骗燕玲。他不爱她。这一点他是可以确认的。因为一想到要跟燕燕姐过一辈子,他总是本能地如临大敌。可是,三元既然把这个命题拎出来了,他如果不表态,又似乎太薄燕玲面子,搞不好又会激怒她。
于是他只好斗着胆子,“我听燕燕姐的。”此时此刻,她不是魔头,不是失去孩子发了疯的母亲,又是燕燕姐了。
压力给到燕玲这边。姐弟俩盯着她的嘴,等着她的金口玉言。
燕玲凛然,一字一顿地,口罩也跟着一张一翕,“以前,我觉得我不配,”车窗里她的影子都显得坚毅了,“现在,他不配。”
三元舌结。若在平时,有人这么说她弟弟,她一定拍案而起,干到底。但眼下,她只能静静聆听着。人家说啥是啥。燕玲就是把八斗贬成渣,那也得认!八斗松了口气。很好。他不配。就算她把他当成个屁放了,他也接受。哪怕魂飞魄散,至少,没失去自由。
三元继续打圆场善后,也算给自己找台阶下,“都别着急回答,都再想想。”
到站天黑得透透的。小城灯光阑珊,更显清冷寂寥。三个人好不容易叫到车,往兰芝所在的小区去。到门口,却发现一堆人拥堵在那儿。蓝色铁皮门拦着,穿白色防护服的人在门口逡巡。三元忙上前问情况。得到的只有保安的呵斥:“本小区只进不出,只进不出!”
有病例了?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八斗给老妈打电话。这下,兰芝接了,声音微微颤抖,说好像小区有病例,楼要封了。三元挽着燕玲,生怕她做出极端行为。谁知燕玲却临危不惧,“我得进去。”
黑暗中,隐约能看清她的脸,铁铸的一般。三元晃她胳膊,“你疯了!里头有病例!”燕玲奋力甩开三元胳膊,大无畏地往里进。三元跟着,还劝,“不是,你也不知道哪栋楼啊……”她手刚碰到燕玲后肩,张燕玲嘶吼,“我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得死!”
三元吓得后退半步。燕玲飞也似的冲进小区。三元没跟着,眼见着燕玲的身影被黑暗吞噬。情急之下,八斗一咬牙,也小跑着冲进无边暗夜。三元立在原地,喃喃,“疯了,全疯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封条贴上了,非特殊情况下,原则上,足不出户。
连客厅三个房间,四个人。孩子哇哇暴哭。好在,他已经又回到妈妈的怀抱了。
八斗拉着兰芝在卧室说话,他少有地对老妈使用了呵斥口吻,“妈,能不能别闹腾了?!还嫌不够乱?!”
姜兰芝振振有词,“这孩子从哪儿来的,就必须到哪儿去!”
八斗诧异,“哪儿来的?不是人家肚子里来的?搞清楚,你只是奶奶,人家是亲妈!”
兰芝不示弱,“你还是亲爸呢!没你她一个人就把孩子造出来了?”说着,上前拍八斗的背,“腰杆子挺起来!这孩子姓龚!”停顿一下,眼睛里恨不得冒气,“凭什么不声不响就把孩子生下来?!就冲这,就不能轻易饶了她!就得给她点教训!”
哦,明白了。老妈是把这次抢夺事件,定性为给燕玲的教训。可是,这教训未免太惨烈了些。太阳穴突突跳,感觉再吵下去,他自己搞不好都能中风。那麻烦就大了。于是龚八斗只好低下嗓门,柔声劝:“行了,过去的事不提了,先想想吃什么吧。”
兰芝坐在床边,依旧是一张生闷气的脸,儿子求饶了,她仿佛也松了劲儿,一秒内便声泪俱下,“我都劝你多少回!让你早点生早点生!不听!咱们老龚家怎么就走到这个死胡同里去了!你自己想想,但凡你努点力,至于有今天吗?!我愿意撕?我愿意跑?我脚后跟都磨破了!”说着,她脱下鞋袜,露出血肉模糊的脚后跟。
这是大战留下来的伤疤。
八斗只好去橱柜里翻找碘酒、创可贴。找到了,蹲下来,仔仔细细帮老妈处理。是,兰芝的老生常谈,又把她带回了道德高地,她的“抢孩子”,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他龚八斗没能及时合理地制造出一个名正言顺的孩子。
他有罪。他是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他结婚、离婚,没孩子,不能成全这个家的天伦之乐,让血脉延续,他是千古罪人!可是,八斗又觉得委屈。这个畸形的局面,根本不是他存心造就的。怪只怪大流行病,把他们所有人逼到了这么个狭小的角落。彼此厮杀。再深入分析下去,八斗索性恨起一笑来。如果他们没有分手,如果他们当初有个孩子,如果……如果……哪怕因果链条又一丝一毫的改变,也不会导致今天的局面。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在这个悲剧的漩涡,他永远处于最中心的位置。
沉到底,到底!
客厅内,孩子还在哭。张燕玲解开衣服,孩子吃上奶,情绪舒缓了。八斗推门出来,燕玲连忙收拾残局,轻呵:“别过来!”
八斗停住脚步,隔着四五米远,凝望着这个跟他有生物学联系的孩子。他不禁遐想,这个活生生的人,原本只是他的一颗精子,遭遇了燕玲的卵子之后,有了生命。
他是一场激情的产物。但现在,他已经有了灵魂,成为独立的个体。有了属于自己的命运……
恍惚之间,龚八斗又隐约觉得这孩子与他并没有什么情感联系。可是,多看两眼过后,当他猛然自省,确认自己是个父亲,又忍不住怜爱起这个小生命来。他管不住腿,轻轻迈了几步。换了的却是燕玲更大声的警告:“你们在里头,我在外头,井水不犯河水!别想打我儿子的主意!否则我就杀……”字儿说出一半吞了回去。燕玲似乎也觉得当着孩子说“杀”不大合适。
八斗惨淡地,“放心,没人会抢,”他环顾四周,“现在这个情况,抢了到哪儿去?孩子安全,你安全。”言语间他靠得更近了,“这样,你住那个小卧室。我妈还住原来她那屋,我住客厅,帮你们把风。”
正说着,姜兰芝开门出来了。燕玲像见了鬼,撕心裂肺地,“别过来!”兰芝和八斗都被这音波功吓了一跳。八斗只好请兰芝回巢,兰芝一万个不情愿,但看在孙子的面子上,还是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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