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斗继续出主意,“可以找个大她十多岁的,成功人士。”
三元继续否定,“成功人士找她?图啥?”
八斗又不晓得怎么答了。的确,成功人士为什么要接燕玲的盘。大龄。无业。貌……勉强算美……但那也是多年前的印象了。说到这儿,三元又是满满惆怅,“你燕燕姐这朵花,开得是够晚的。”
八斗打气,“晚不怕,能开就行。”
三元白了他一眼,“秋天才开,”口气悠长,“这个岁数已经算秋天了。”是。晚秋。都快入冬了。
八斗失笑,“冬天开也没问题呀,梅花还香自苦寒来呢。我们这代人,上学上出来都快三十了,能不晚么,有几个像你和姐夫那么幸运,年纪轻轻就一见钟情命中注定了。”
三元又说:“一会别提我要回老家。”
她的面子比天大,哪能掉地上。
“明白。”八斗嘿嘿地,十分配合。这是姐姐的痛,多少年的伤疤,不宜向外人展览。实际上,龚三元也不想走。只是,三十郎当岁,又在互联网公司,她不是做技术出身,干运营基本已经到天花板了,看着部门小孩一个比一个年轻,三元在年头终于下定决心辞职。她打算回省会找份踏实工作,考个编制,比如国企、高校,或者在三十五岁到来之前当上公务员,闯进体制内。养老。反正,安稳是她的目标。不过,真等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三元心里又不是滋味了。不敢想像,在北京十多年了,走也说了不止一回。这回动真格的了?北京真跟她没关系了?惆怅。北京可是她绝大部分的青春呀!
辞职的时候,三元还写了首打油诗自嘲:
茫茫胡混叁十年,大厂文员身也闲,奔四未晓人生味,何为辛苦何为甜?
王斯理也打过退堂鼓。上回八斗去家里吃饭,王斯理就在饭桌上对三元说:“你要不想走,可以不走,决不勉强。”三元反问:“那默默呢。”王斯理道:“先找个学校上着。”三元道:“等高考再回去?现实吗?”求学是大事,宜早不宜晚。不能走一步看一步。
王斯理畅想未来,“说不定到时候我就发财了,咱移民,默默去美国上学。”姐夫惯于吹牛皮。他最会做 PPT。还曾靠着一个 PPT 帮公司拿下了上亿的项目。但轮到自己家的项目,他的 ppt 就没什么效用了。为留不留京的事,姐姐姐夫还去求了签,是八斗开车送他们到燕郊摇的卦,得了第四签,是个“上上 上上 上中”的卦。解曰:主意拿定,立见成功。黄菊晚香,逝水回波,急流勇退之象。
奇了,可不就是个“急流勇退”。三元这才下定决心离开北京。是时候决断了。
回乡怎么安顿,八斗也不止一次听姐姐掰扯过。王斯理爸妈的意思是,默默就回老家上学,老人多少能搭把手。可三元坚决不同意。理由是,老家的教学质量不行。但八斗理解,老姐不愿意回老家定居,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心理动因。从北京直接回老家,那等于站在楼顶跃下,直接拍地面上,赤裸裸阐明了她龚三元北京生涯的失败。不说别人笑话,她自己都无法接受。如果可以回省城,教育水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算是个缓冲,从楼顶下来,还没直接落地,好歹在中间待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三元心里舒服点。事实上,在老家人面前,她龚三元还有点优越感的。她不允许这种优越感,猛一下消失得那么彻底。更何况他们在省城还投资了一套小房子,虽然不是最顶级的学区,但也算中游了。
龚三元摇上车窗,拧开一瓶水,突然问八斗,“车皮,你见过燕玲没有。”车皮是龚八斗小名。三元给取的。他小时候爱玩自行车轮胎。
八斗说有点印象。
三元道:“还有她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妹,笑笑。”
八斗不说话。对冯一笑他当然有印象,但故事停留在过去。既然过去没跟姐姐提过,现在就更不适合提。八斗道:“你们三剑客,又聚齐了。”
三元沉默以对。三剑客中的另一位——吴屈梦,是她不太愿意提及的。中学时代,她们仨关系最好。后来,吴屈梦去了省城读本科,三元和燕玲去了某二线城市。屈梦的研究生是在北京读的。吴屈梦结婚最早。毕业时遭男友背叛,她转身就找了李骥。爱情。呵……三元觉得屈梦嫁给李骥是谈不上爱情。不过各取所需。她就不一样了。她跟老王,是实打实的爱情。一见钟情。天雷地火干柴烈火黑灯瞎火……光这一点,就够她骄傲个半辈子。
正因为此,离开北京的消息就更加不能现在透露给闺蜜们。人总是下意识为自己的处境辩护,燕玲回京了,那一定说北京好。屈梦就更不用说了,人现在都住叠拼了。北京是她的发迹地。她龚三元的离开,注定在她们眼里是“政治不正确”。有争议的话题不谈,不该问的不问,这是三元为人处世的准则。都是成年人,冷暖自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各过各的日子。
八斗见姐姐不接茬儿,他也就不继续往下问,扭开音响,让音乐充满整个空间。不大会儿,三元又把声音扭小了。显然,三元还有话要跟弟弟说。她凝望着弟弟,欲言又止。八斗用余光捉到老姐的情绪变化,他有心劝姐姐,但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因为一旦劝说,就等于承认了老姐北京生涯的“失败”。等于不给姐姐面子。
憋到时候,三元终于说话了,“车皮,其实姐每一次想到你的事,就特别矛盾,我既希望你像你梦姐那样,”咽了口唾沫,“又怕你成那样。”
姐姐的“相对论”八斗显然没太听懂,他嘴巴微微张着,仔细开车。坐等诠释。
龚三元继续,自我阐释自问自答:“像她那样,挺好,一站到位一步登天,结个婚,啥啥都有了,少奋斗几十年,将来咱家在北京也算有了点根基,”说到这儿,三元停顿,跟故意抖包袱似的,声音小而迟疑,忽长忽短,跟蚯蚓爬似的,“可问题是……那……能舒服吗?……能过得好吗?……肠子……能撑开吗?得受……多少气啊!”眉毛一提,“我可不舍得我弟受气!”
说这话的时候,三元恐怕忘了八斗在傲蕾那的失败。本地人大抵是看不上她这个弟弟的。或许,因为八斗现在有了户口,工作稳定,三元的信心也增加了。
八斗无奈叹息,不多言不多语。三元这段感叹核心目的主要是埋汰吴屈梦。他找对象还在其次。可三元却仿佛自己气着了自己,坐那儿百般不自在。
八斗只好说:“姐,没事,反正,就跟着感觉走,无为而治,撞到啥是啥。”
三元当即否定,“那也不对。”吸口气,“咱不攀高,但也没必要俯就,就往平了找,得有个差不多,过去是高门嫁女低门娶亲,现在虽然不至于这么严格,但也 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八斗嘿嘿:“啥高了低了的。”
龚三元乐得开百家讲坛,“高门嫁女,意思是,女儿得往高一层的家庭嫁,得稍微高攀一点,得够着。”她比出个猴子攀高的手势。
八斗故意问为啥。
三元没立刻解释,继续适才的讲演,“低门娶亲,是说男人找老婆,得往低了找,别找那种门第比自己高太多的,那样结了婚只能难受。”
现身说法。八斗当初找傲蕾,就属于“高门娶亲”,是大忌。八斗还要问。三元用话拦住他,“那是因为过去男尊女卑,在家庭中,男人的地位要比女人高一点,高门嫁女低门娶亲符合这个规律,现在妇女地位提高了,但也得有个大差不差,男人要在家里支楞不起来,这个家也难受。”
八斗打趣:“姐,那你属于?”
三元说:“我这属于门当户对,不高也不低。”突然又叹气,“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变高不成低不就了,”恨恨地,“我们家就是没人提点!都不长心!要倒退十几年,我也往上够够,我也人间富贵花,哪至于像现在,累!”
八斗任由姐姐的抱怨过去。三元的这些观点。八斗认为不是全无道理。但他还是觉得结婚,感情应该放第一位。可偏偏姐姐还喜欢给他灌输一种观点,那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找爱情,太难了!约等于见到鬼。一说起来就老滋老味地,“不是读书的时候啦,谁单纯?没有单纯的!更别说在北京,像我跟你姐夫这样的还能有多少?”
每次提到她和王斯理的爱情,三元都有点像在演老家的传统戏,所有的表情动作都夸张一倍,生怕领略不了其中的滋味,“不过也好,现实点有现实点好处,丑话撂前头,谈妥了,以后好过日子。” 姐姐教训,八斗基本唯唯。他约略清楚姐姐的习惯,她最喜欢引蛇出洞,你一旦放松警惕,发表了观点,不管是正面说还是反面讲,她都会批判。
车缓缓进入站前地下的停车场。
停好,姐弟俩下了车,往出站口走。八斗不明白,燕姐回北京,为什么冯一笑不来接。她才是燕玲的亲戚。虽然真论起来没有血缘关系,但那也是亲戚呀!或许是忙,或许是燕姐觉得,与其在亲戚面前“出丑”,还不如让闺蜜见识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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