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八斗小声问:“姐夫呢。”
兰芝道:“来了一趟。”言下之意又走了。
八斗忿然,下意识维护姐姐,“这是他老婆!哦,生就护着,掉了就拍屁股走人?!哪头轻哪头重他不明白吗?!”
兰芝嘬着嘴,不吭声。
待八斗吐出怒气,一个念头仿佛烟火在夜空爆炸,瞬间,他似乎又什么都明白了。难道……不不不……姐姐不会做那种事……她总不至于哪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可是,如若不是那样,姐夫何至于如此不顾大局?据他所知,姐姐三元刚去小汤山某度假村闭关做项目几天……懂了……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想到这儿,八斗依稀又明白了姐夫的失态。可转而,他的心又硬起来,向着三元这边,即便是龚三元行为失当,你王斯理也不能这样。八斗心头纷乱,斯文、斯理却大踏步地来了。
斯文的表情很难形容,不屑,烦恼,鄙夷,哀叹……种种情绪堆在那一张黑圆的脸上,就像一盘失败了的创意菜。她对姜兰芝点了个头。斯理的脸色则仿佛一朵蓄满了水的云,随时都能普降暴雨。
四个人回病房。一笑站起来。三元头动了一下,证明还有活气儿。斯文上前,又是安慰又是埋怨地,“别乱懂了,多大的人了,自己心理也得有点数,你不是为你一个人活,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回头看兰芝,“阿姨怎么办,默默怎么办,斯理怎么办?”前面两个都是陪衬。斯理不满才是正题。
三元惨然。不说话。根本说不清。
实际上,在闭关做项目之前她刚做过孕检,医生还夸她状态不错,进了小汤山,她也的确小心加小心,走路吃饭都注意,从未做过剧烈运动。谁承想,坐在那儿开会,孩子都能没。拉到医院,医生直接宣布了她这次妊娠的失败。必须终止。
孩子被拉出子宫。
她忽然觉得自己空荡荡的。是,她曾经百般地不想要这个孩子。恨不得刚有影儿就抛了他。但现在,她又忍不住为他痛哭。她深切地认识到上天的残忍。为什么偏偏要在她已经做好准备负担他一生的时候,用这种戏剧化的方式将他夺去。
兰芝让八斗、一笑先回去。又对斯文,“他姐,我在这儿看着吧,你也回吧。”
斯文不客气,起身就走。
兰芝又对斯理,“你也带孩儿回去。”
斯理道:“妈,你回,我看着。”兰芝怕女婿留下来又是吵架,执意让他走。
好说歹说,斯文斯理终于一齐走出病房。一出去斯文用大拇指盖顶着小拇指盖内缘,“你在她心里就是个这。”
理论上,观察一下子宫恢复情况和阴道流血情况就可以回家了。但三元觉得,这趟鬼门关走的,她怎么也得三五天才能回魂。兰芝在旁边搭了个小床,晚上就在病房里安营扎寨。三元的理解是,老妈当然是关心她的。但不愿意回家面对斯理那张臭脸,也是她妈宁愿留在这的缘故之一。
三元想喝生滚牛肉粥。要点外卖。她妈不让,自己跑出去打包了一份,母女俩分着吃。
三元力竭。兰芝端着碗喂她,冷不防一句,“工作就不能这么做。”
来了。头皮发麻。该来的还是来了。三元偏着头,嘴巴机械的咀嚼这微小的牛肉片。等食物消灭干净。她才有气无力地,“强度根本就不大。”兰芝道:“都封闭式了,还不大?关键你精神太紧张,精神紧张,身体就跟着紧张,孩子能不被压出来么。”说得倒是很有画面感。
三元觉得按照她妈的描述,流产就像是挤出一泡糖稀。
“我的身体我知道。”
“你不知道!”兰芝高一个音阶,“你要知道,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三元也不得不强硬起来,可她实在没有力气,所以口气转为拖腔,“说这些还有意思吗现在?”她喜欢用倒装句。兰芝低头用一次性勺子搅和碗里的粥,“我看你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
这叫什么话。
三元有点激动,“妈,你是斯理派过来的么?他跟你这么说的?”
“不用他派,是人都能看明白,”兰芝苦口婆心,“元元,哪头轻哪头重你要搞清楚,对于女人来说,家庭更永远是第一位的,现在斯理工作也稳定了,你歇一歇,好好把自己的小家弄平了捋顺了。”
又是那一套。男主外女主内,你挑水来我浇园。
三元觉得她妈那一代的女性根本不理解她们这一代女人的事业心和危机感。更何况,这里是北京!北京!她有资格岁月静好么?那么拼,还只能在环京混。她和斯理马上还打算在北京买房子。不进则退。她养足了气,刚想反过头跟老妈掰扯掰扯。
兰芝拦住她,继续说:“不是说我不愿意给你带孩子,我愿意,我要不愿意也不会过来,包括你周叔,都支持,”放下粥碗,“但问题是,我带,跟你带,能一样么?那些个数学语文什么英语绘画,我摸得着边么?我们只是搭把手,能看着孩子,让孩子吃饱穿暖,定时定点,该干吗干吗;其余的,真得靠你们自己。”
很显然,她妈带孩子带烦了。虽然老妈已经说得很委婉,但三元还是能够理解这言下之意、弦外之音。
兰芝继续说:“这次没了,以后再想要就难了。”
言语中无限惋惜。
三元神经绷着,浑身不自在。这叫什么话。这次“开张”,本来就是意外,她一高龄产妇,流产也不是新鲜事儿。早就过了孕育生命的最佳时期。怎么现在搞得好像倒成必须完成的任务了。
三元转而更恨斯理。恨他处心积虑给她制造了大麻烦。她强撑坐起来,决定一次把道理跟老妈说明白,“我这个年龄留不住不是很正常么?都多大了?还在做这种事情,我又不是没孩子,为什么非要第二个?家里是金山银山等着继承?要我看,就是天意。老天不想给家里增添麻烦。”
兰芝不含糊,“是,天意。可问题是你觉得是天意,斯理呢?他也这么觉得?”
三元咬牙,“我管他呢。”
“还是不是两口子?日子还好不好过?”
三元抢白,“妈!我是受害者!是从我身上掉了一块肉!怎么好像你们比我还委屈!你没看他那个脸!到底谁欠谁的?你让他走,人还真就拍屁股走人,什么玩意儿!”
兰芝说:“你还指望他能像你妈我这样对你?”
母女俩对望,眼神交战。此消彼长。
兰芝继续,“事业家庭,你就得有个平衡。不然到最后就容易一头塌一头抹(ma 第一声)。人,得认命。”
三元定在那儿。
好了。对了。倦了。疯了。她亲爱的老妈终于戳痛了她最坚强也最脆弱,最袒露也最隐秘的地方,她痛得好像心被一刀一刀割碎了。
龚三元随即大吼:“我不认命!”
姜兰芝见女儿如此失控,怕再说下去病房能被她炸了。于是一言不发起身,拎着暖水瓶出去了。
第三十四章
领导、同事来看三元。反反复复安慰,让她别担心,小汤山的项目没问题。她工资奖金照发,医药费走公司二次报销。三元涕零。
赶在出院之前,燕玲和屈梦来走了个过场。
燕玲早都来过电话,一笑第一时间告诉她了。
屈梦是来前一天才得知情况。病床前,吴屈梦拉着龚三元的手,“到了咱这年纪,坐那不动都可能留不住,你还加班,你还封闭,你还……”
三元嚷嚷:“我根本没想要!就是个意外!”又改口,“后来想要了,缘分没了。”
燕玲在旁一言不发。三元怕说多了刺激燕玲。闭嘴了。
屈梦不知收敛,又是叮嘱三元小月子要坐好,又是要给三元产后复健的套卡。三元只好把话题往别处岔,问燕玲跟老竺怎么样。
燕玲言简意赅:“正常。”
屈梦转脸对燕玲,“别拖太久。”
燕玲脸上撑不住。答话也不好不答也不好。
三元救场,问屈梦李骐最近怎么样。屈梦说还是老样子。她们姑嫂不住在一起,来往也不多。说白了,顾个大面场罢了。屈梦也知道八斗跟一笑交往。她对燕玲、三元打趣,“你们以后都成亲戚了,就把我一个撇在外头。”
三元道:“我倒想做,没那缘分!”缘分这个词这一会工夫提了两回了。燕玲讪讪弟弟。三元又找补,“笑笑也优秀,”最后总结,“反正,婚姻这个东西,门当户对最好。”可这话又得罪了屈梦。三元只好又拆东墙补西墙,“但有钱人家也得改善基因,有特别优秀的,那人家也不肯放过。”说完嘻嘻笑着。累。到底谁坐月子。屈梦道:“社会就这样,不是铁板一块,上去下来都正常。”闺蜜仨你看我我看你,不往下说了。
情况稳定,三元就转回家了。
斯理冒了两次头。不咸不淡地。三元对他极其不满。火憋着,等着一次性爆发。工作日,斯理依旧在北面住旅馆。兰芝劝三元,“都冷静冷静,你没当成妈,他也没当成爹,一样难受。”三元怒怼,“狗屁!我是掉了块肉,他呢,还快活几分钟呢!”恨斯理压根不体恤。到家这天,王斯理倒是跑前跑后,还买了花,一把子向日葵献给三元。 三元怒气依旧,“搞这些虚的做什么?”斯理又拿出一盒阿胶。三元气稍微下去点。斯理表态,“老婆,是我不好,以后,咱不要了,能把默默培养好就行了,”愈发嗫嚅,“我也不是有本事的人,用不着三五个儿子继承家业,一个,有那个意思,我也就满足了。”趁着兰芝不在旁边,再说:“反正,你跟我,是缘定三生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无论几个孩儿,最后都还是你陪我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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