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庶之所以得以休养生息,依赖于“慈也、俭也、简也”。这三者对于治道而言,太珍贵了。但又不能刻意。刻意,不但不美,还往往难于达到初衷愿景,也即很难有真实的预期效果。船山认为汉代文、景二帝就是修炼这三个主题词的圣君,但他们与老赵比,多了一些刻意,所谓刻意,就是:对于“慈”而言,不过是心中存有“刑杀”之心,但姑且忍着;对于“俭”而言,不过是意中存有“厚实”之念,但勤奋用之;对于“简”而言,不过是眼中看着天下之动,而将权谋施之于后而已。这是道家的法术。赵匡胤与此不同。他不懂儒学,但各类“异学”(法家、道家之术)却能不乱其心。他看到天命不恒定,有感于民生的艰难到了极点,非常想推演一个祥和天下。他看到了夷狄盗贼“毒民侮士”的习气,心有不安,所以厚待逊位的柴氏、收服的降王,让天下能暂缓喘息。
老赵是传统中国深得“保守主义”奥妙的政治家。
现代社会,受激进思潮影响,人们对这类“保守主义”多不理解,以为“改天换日”之类才是“英雄手段”。这是造就世相浮躁最重要的动因之一。经验传统,是人类积年沉淀的习惯与智慧。尊重经验,就是尊重先人,事实上也即等义于尊重自我——因为自我也会成为未来的经验传统。那种动辄“历史从我开始”的狂妄,给共同体演绎的苦难已经太多了。
宋太祖反求诸己,以静制动,在渐进过程中,不断化解五代以来的社会戾气,慢慢做成一个有道世界,但他又不去顶着“自尧自舜之名,以矜其美,而刻责于人”。考察他的言论,他不像唐太宗那样,喋喋不休地讨论“仁义”。他不说沽名钓誉的话,言出于内心之诚。考察他的事迹,他也不像汉文帝汉景帝那样,忍人之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他不用忍,也不须容,那些该“忍”的事,他能泰然处置;那些该“容”的事,他能豁达面对;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过程。所以太祖赵匡胤的“宽容”并非有意“宽容”,而是本色存在。天下的纷乱之气,因为“我”之镇定而就绪为一种安静的秩序;天下的瓦解之势,因为“我”的真诚而变化为一种渐次的安定。这一切是怎么成就的?船山说:“无他,心之所居者本无纷歧,而行之自简也。简以行慈,则慈不为沽恩之惠;简以行俭,则俭不为贪吝之媒。”因为老赵没有可以求教的老师,就是有些小毛病,也不损伤他的大德;因为老赵没有可以仿效的对象,所以他能够达致圣人之情不必有文牍文本的复杂。五代以来的种种杀伐之气,残虐之道,在简洁、朴素、仁慈的善政中,渐损渐除,终于在近百年的乱世中慢慢推演为一个升平之世。
由乱世,到升平之世,再到太平盛世,是传统圣贤期望中的风景。
孔子说:“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这话与孟子“不嗜杀人者能一天下”说,都预表了由“敬畏生命”为逻辑起点的政治伦理正价值。儒学对这类价值有连续性的推崇和不衰的敬意。
船山说,“胜残去杀”,这话有人认为汉文帝汉景帝可以当之,其实不是的。文、景所为,是老庄道家的支流,还不是孔子所论的境界,如果要说有谁能当得这个境界,那就是宋太祖赵匡胤——“太祖其庶几矣”!
老赵的不正记录(一)
像所有的人一样,赵匡胤的复杂性也不例外。他身为帝王,以一个政治家的身份考察,他当得起中国史上的伟大人物。但他也有过失,有些过失还很严重。按照“世界历史就是世界法庭”的意见,今天来审视赵匡胤,他的一些“过失”,甚至就是罪恶。“春秋责备贤者”,对老赵的这类“过失”不可不论。除了书中已经论及的,这里再做一次梳理,看看老赵还有哪些不正的记录。
一、拆散一对好姻缘
宋人邵伯温《邵氏闻见录》,说忠正军(治所在安徽寿州)节度使王审琦与老赵是老朋友,做殿前都指挥使时,宫禁中大火,王审琦不待皇帝诏书,直接领兵进入宫中救火。事情过去后,御史台谏官认为这是一个罪过,必须严肃处理。于是老赵将他“罢归寿州本镇”,就是不能再做京官了。
辞别时,老赵对他说:“汝不待召,以兵入卫,忠也;台臣有言,不可不行,法也。汝但回寿州,吾当以女儿嫁汝子。”你没有得到诏令就带兵入宫护卫圣驾,这是忠诚;但是御史那边有弹劾,不可不考虑,因为这是法律问题。你只需要回寿州去做太守,我当以女儿嫁给你的儿子。
然后召来王审琦的儿子王承衍。不料王承衍不是陈世美,坦诚自己已经有了太太乐氏,史称王承衍“辞”,也就是不要这门驸马婚姻(读史至此,也要为王承衍的夫妇情深,浮一大白)。
太祖对他说:“汝为吾婿,吾将更嫁乐氏。”
然后就派遣给皇帝值班的亲兵四个人带着御马载王承衍回家,不久就让他娶了太祖的女儿秦国大长公主。
而王承衍的原配乐氏,则由帝王出具一笔“厚资”嫁给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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