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路过集市时随手买的小苗,如今亭亭如盖。蓝色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金色的阳光流淌在花叶上, 漂亮极了。
房东太太问道:“小伙子,你的花不带走吗?我第一次见到养这么好的蓝风铃, 漂亮的嘞!”
陆什笑了笑:“不太方便。留给下一位有缘的租客吧。”
他拎着行李箱离开了。
下午三点, 车子疾驰在去机场的路上。
短短几天, 贺开就瘦了一大圈, 整个人裹在厚厚的黑色大衣里, 显得无比苍白消瘦。露在外面的手腕布满针孔和大片淤青,腕骨都凸了出来,看上去不盈一握。
手腕往下,苍白的无名指指骨上, 依然戴着那枚银色素圈情侣指环。
车里暖气打得很足,贺开却依然发冷。他靠在后座靠背上,双手交叠搭在腹部,忍受着眩晕和虚软,不时掩唇剧烈咳嗽一阵,嗓音沙哑又粗粝。
初六正是春运高峰,路上车流拥堵,司机再怎么技术高超,也免不了走走停停。
渐渐的,贺开的后背被冷汗浸湿。又一次起步和刹车后,他终于忍不住摁着腹部弯下腰,额头抵靠在前座的靠背上,强忍着喉口的呕意,冷汗涔涔。
陆什开口:“司机大哥,麻烦停下车。”
贺开闭着眼睛哑声道:“……我没事,别误了行程。”
“不会。”陆什伸手按了下他的后颈。
一股过电般的酥麻立刻传遍全身,贺开没有力气再去坚持。
司机靠边停车后离开了。
车门一关,贺开立刻眼睛发酸。这几天,只要是和陆什独处,他没有一刻不掉眼泪的。
陆什握住他的手腕,撩起衣袖,目光从那大片青紫上掠过,略略一顿。而后为他揉按手腕内侧的穴位,紧接着又揉按虎口处的穴位。
贺开感受着手腕上的温热,心里又是一酸,哑声问道:“我昨天说的事情,你考虑了么?”
“嗯?”
“我让医生每半个月去一次,给你肩膀上的旧伤做复健治疗。”
“不用这么麻烦。”陆什说,“它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我会心疼啊……”贺开低低地说,“你就当我是愧疚吧,让我补偿你。身体的事不能马虎,落下后遗症就不好了。”
陆什叹气:“这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
他解开贺开的大衣外套,找到肚脐上方的中脘穴,指尖摁住打圈揉按。贺开看着他低头时的发旋,心里又酸又疼,握住他的手指:“你答应我。”
陆什道:“行。”
贺开松了口气,又说:“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这些天里,他问过陆什很多问题,陆什总是耐心回答。只有这一个问题,无数次涌到嘴边又无数次咽下,他渴望着答案又畏惧着答案,这个问题的答案会将他打入深渊……
可如果现在不问,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颤声道:“你爱过我吗?”
身体因这几个字而剧烈颤抖,他紧紧地盯着陆什的眼睛,想找到一丝丝细微的端倪。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双眼睛就像一片雪落无痕的冰湖,没有任何波动与起伏。
沉默代表着答案。
贺开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睛却迅速盈满水滴。他狼狈地偏过头去,几颗泪水却已不受控制地滴落,啪嗒砸在手背,震响惊人。
陆什拿过纸巾放在他手边,轻轻推门下车。
十分钟后,贺开收拾好了情绪。
后半段路程几乎无话,到达机场时,落日遥遥挂在天边。
陆什单肩挎着书包,从司机手里接过行李箱,站在后座车门边:“那我走了。”
他又说:“哥,你照顾好身体。”
贺开有满肚子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最终只道:“你也是。”
陆什道了再见,转身离开。
十步,二十步,五十步。
贺开看着青年的身影一步一步远去,心脏突然被恐慌攫住,他全身发抖地推开车门,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小崽!”
陆什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那一刻,贺开心里不再是儿女情长,也不再是顾影自怜,他只是全然的担忧和牵挂,为他即将远行的小男孩——
他抖抖索索地握住折返而来的人的掌心,急急忙忙地说:“你不让我联系你,如果你过得不好,怎么办呢?你在异国他乡,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如果需要帮忙,该怎么办?我担心你,怎么办呢?”
不等陆什回答,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入对方的手心:“你拿着,钱总是没有坏处的——你不让我找你,至少带足钱,就算是备用保险。你说你希望我好,可我也希望你好,我担心你,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他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陆什沉默地看着他。
“就当是——今年的压岁钱,行吗?”贺开说,“你就算不用,带在身边,就当多一重保险。等你回来,再还给我就行,好不好?收着吧。”
他像一个绝望的家长,再次道:“收下吧。”
不知是被他的哪一句话打动,陆什最终收下了卡:“谢谢。早些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
贺开说:“那你落地后,记得给我报平安。”
陆什很轻地嗯了一声:“好。”
这一次,青年没有回头,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贺开坐在车里,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双手掩住脸,肩膀剧烈抖动,无声地泪如雨下。
高中时,他放养了陆什三年,做了一个糟透的家长,原因之一,是他读到了一篇文章。
他还记得那篇在他犹豫之时,让他决定不去开家长会的文章。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目送。
他就这样目送着他的男孩渐行渐远,消失在航站楼,并且永远不会回头。
-
登机口,空姐弯下腰,温柔地询问:“这位先生,检票通道就要关闭,航班就要起飞了,您需要帮助吗?”
她注意到,这位年轻人已经姿势不变地坐了二十分钟,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掩着额头,一动不动。
排队的乘客已全部登机,整个登机口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手里拿着登机牌,正是这一班航班。
听到声音,他动了动,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饶是空姐每天见到天南地北无数旅客,也很难见到这样帅气的男生。她敏锐地注意到,男生的眼角有一点泛红。
他站起身来,礼貌地说:“抱歉,有点困,差点睡着了。”
空姐微笑说道:“请登机吧。”
年轻人点点头,向登机口走去。他的指尖不经意地从眼角擦过,又将那一点微不可察的湿润抹在衣角。
经过检票口时,空姐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说:“祝您旅途愉快。”
年轻人回报她一个微笑,走入廊桥,最后看了一眼天边。
落日挂在那里,橙红如血,像一只孤独的眼睛。
-----------------------
作者有话说:我心碎了
第22章
陆什走的那天, 落日西坠后,毫无预兆地又下了一场大雨。
车子穿过阴沉沉的漆黑雨幕,一回到医院, 贺开便又发起了高烧,烧到半夜意识昏沉,却还紧攥手机等待着陆什的回信。
十几个小时迷迷蒙蒙的梦境后,他收到了陆什报平安的消息。
-“已安顿好, 和同学同行,互相照应,一切顺利, 不必挂念。”
紧接着——
-“您好好养病, 照顾好身体。”
耐心, 细致, 面面俱到, 但是收尾句。
贺开知道对方的信息为何这样细致,把一桩桩、一件件都交代清楚了,往后就不必再联系了。
每一个字的背后, 都明晃晃地写着——“不必回复,也不必担心, 一别两宽, 别再联系。”
但贺开怎么可能不回复。
这次生病身体亏损太多, 医生建议用温养的药物, 起效便慢, 于是他反反复复低烧,撑着烧得胀痛的脑袋,艰难地敲字回复,打完删, 删完打,好不容易发出去,果然没有收到回复。接下来的一周他都昏昏沉沉,短暂的清醒间隙里发了无数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最后的侥幸也被浇灭,他知道,陆什彻彻底底离开了他的人生,将他抛在身后,十年来的情分连本带利打包送还,再无回头的可能。
陆什离开的第七天,生理性依赖的极限被打破,浑身像被无数蚂蚁啃噬。贺开抱着手机,浑浑噩噩地发了无数消息,文字,语音,他渴望对方的声音像候鸟渴望春天,像瘾君子等待解药,渴望一场饮鸩止渴般的短暂欢愉,即使欢愉后是更深的痛苦。可他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 强强 年下 破镜重圆 卡了能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