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紧不慢听他把话讲完,陈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容底下藏着丝缕不屑,又分外明显。
两双各怀心思的笑眼相对,一呼一吸间,让这如此小的饭局,也开始变幻莫测。
尤洋择率先打破稳定的局面,身体微微前倾。
他压低了声音,推心置腹般道:“说句实在话,陈警官难道不觉得组织上面这样安排不合情理吗?实不相瞒,我听闻此事后,也私下为陈警官抱过不平,觉得这处罚,未免太重了些。”
“局里的任何安排,自是都有其道理,我身为公职人员,服从命令是天职。”
这回答滴水不漏,尤洋择失笑着连连晃动脑袋:“哎呀呀,陈警官,有时候脾气太好可是会吃亏的,貌似你先前还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年半啊?”
“尤老板。”陈昉那双向来温柔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警官觉得值得吗?”
鼻子一皱,尤洋择轻巧地蹙了下眉。
那是一个极其流于表面的神情,连半分真心都看不出来,好比一碗标榜五星级大厨制作的佛跳墙,看上去色泽鲜美,入口却清汤寡水,索然无味。
“为了查案,身体受到重创,侥幸保住了条性命,醒来后又丢了职务……”
“你想要我知难而退?”
“不不不,我哪里有这个能耐,可以让陈警官停止查案呢?陈警官想多了,这可不是一个守法公民会做的事。”不疾不徐喝了口茶,尤洋择一本正经地说,“今天约陈警官来,主要是想化解一下我们之间的误会。”
“误会?”淡漠地二度勾了嘴角,陈昉眸中的寒意更甚。
“陈警官应该已经知道了。”丝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尤洋择的面容委顿下来:“一年前,我家盼盼曾经接受过肾脏移植手术,可我真的没想到,这场手术会给盼盼招来杀生之祸!但我的的确确不清楚这个中缘由,没想到这个肾来路不正,要是知道,我根本就不会碰!”
他掩面而泣,肩膀耸动,配着那穿插银丝的头发,要是忽略那一身上下的名牌,还真有点空巢老人的味道。
可惜这位CEO显然是越俎代庖了。
拙劣的演技打动不了对面的观众,他始终平静:“你的一面之词只能当作调查过程中参考的依据,到底你和那个器官贩卖团伙有没有关系,还需要确凿的证据进一步证明,不是单和我说句误会就能翻篇的。”
烟雾接着烟雾,烟雾盖过烟雾。
手中的尼古丁节节零落,化成灰烬蜷缩在缸中。
“我说。”陈昉轻描淡写地晕开烟灰,“可以别演了吗?”
哭声停了。
放下手,尤洋择已经恢复正常。
“好吧。”他叹了口气,“陈警官果然如传闻一样刚正不阿。”
“尤老板顾左右而言他这么久,是不是该说正事了?”
喝了口茶水,尤洋择低低地笑起来:“我的确有一件小小的事想要拜托陈警官。”
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放在玻璃转盘上。
指尖一用力,他把物件滑给陈昉,手掌上抬:“打开看看。”
转轮动起来了。
在空调系统轻微的送风声中,陈昉拿过盒子,抬手掀启。
“尤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微笑着拿出盒子里的东西,他神情里却无一丝一毫的笑意。
那是张黑金银行卡。
“我家盼盼死得无辜,我的确非常心痛。”尤洋择深深地嘘出一口气,“但那个叫田昶的凶手也是可怜人,虽然我们素未谋面,可仔细想来,世间之事,无非因果轮回,若我还要执着下去,冤冤相报,能不能善终都是个问题。”
“所以?”
“我打算出具谅解书,让他安静地度过余生,希望陈警官这边,关于此事的调查,可以到此为止。”他诚挚地说,“里面有三十万,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只要陈警官这边行个方便,老雷和检察院那边我会说清楚的。”
“尤老板真是出手阔绰。”
笑意愈发加深,陈昉的眸光却更冷,“可惜田昶和毒|品扯上关系,你的谅解在法律面前,意义有限,这种案子一旦启动侦查程序,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轻易终结。”
“陈警官说笑了,此人就是个吸|毒的马前卒,查到他,这条线就到头了,真的要深究,也是去查卖给他毒|品的上家,这是两回事。”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替死去的女儿谅解?尤老板,你好宽宏大量啊!”
用力地把银行卡扔在桌面上,陈昉如同丢弃什么脏垃圾。
“仗着你岳父的势,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想在警局和检察院为所欲为?你眼中还有法律吗?”
“陈警官,做人要懂得变通。”尤洋择皮笑肉不笑,“你忘了自己的固执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吗?应该不用我再帮你回忆一遍吧?”
“我行事的一切后果,我承担得起,就不劳你费心了。”
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响动,陈昉起身就走,“公务在身,失陪了。”
身影行至门口,尤洋择不慌不忙叫住他:“陈警官,不再聊聊?一道菜还没上呢?”
“我胃口太小了,吃不消。”步履未停,离去的人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尤老板可以废物利用,请你的同类一块享用。”
包厢的房门被重重关上。
内外的世界隔绝开来,尤洋择哪里有不快的模样。
他漫不经心拨弄着玻璃转盘,品着茶把银行卡收回手中,在指尖摆弄。
没叫人,也没离开。
不多时,电话响了。
他早有预料地接起:“怎么样?……很好,去洗出来……”
灯光照射下,有些崎岖的脸上,纹路汇聚成一团。
他的眼底哀戚而欣慰:“我的盼盼,你又帮了爸爸一次。”
*
“尤盼的身份特殊,社会影响很大,这起案件不可能草草了结。”
郑孝旋对着进来报告的两人干脆地说,“万事按规矩办,该怎么查怎么查,用不着放人,不必管别人怎么说。”
“还有这个,需要您签字批准。”左手边的雷昱递来一份资料。
目光掠过上面的标题和主要内容之后,她有些意外:“你……要正式启动调查器官贩卖案?”
右手边的陈昉应声侧目,眼底是藏不住的讶异。
“是的。”雷昱摆出前所未有的严肃,掰下手指,陈述理由,“现在浮出水面的几个重要人物,直接导致尤盼死亡的田昶、拉田昶入伙且贩毒的王鸣龙、以及雇凶杀害关键证人樊承平的朱睿聪,他们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种种证据都指向他们背后同一个尚不知涉案多广的器官贩卖团伙,我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我们必须正式立案,并且重点调查。”
“我听说,祁志文的女婿,朔福集团的 CEO,尤洋择,亦被牵扯其中?”
“是,老尤说他是在无知的情况下被牵扯入内,但我是为了查清楚真相,才提出申请,如果他所言为实,我会还他一个清白,如果他真的涉案,我也一定会秉公处理,您放心。”
看着那坚定的眼神,郑孝旋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头往后靠,沉沉出了口气:“我不是怕你不公正,我怕的,是你太公正。”
雷昱眼睛眯起,下巴被撅出的嘴带着上扬。
那是十足的不明所以。
在她默许的目光中,陈昉把门反锁,缓声开了口:“在你调来之前,我一直试图查三一四案,也是那日我去档案室翻找的案子。”
雷昱有点印象:“那个……多年前未破获的连环杀人案?”
“不错,前年年中出现的两起杀人案以及一起绑架案,都令我联想到三一四案,但是由于证据不足以及一些不可抗力,我始终无法申请重启旧案。”
陈昉简单概括,“顺着草蛇灰线,我发现这些案子背后很可能还有器官贩卖团伙的支持,原先我想从表层入手,欲先找到三一四案的凶手,再挖出背后的团伙,但他消失得太干净了,石沉大海,我便改变了方向,也许凶手和器官贩卖团伙关系极其密切,而当初贩卖团伙盯上了熄因,郑局和熄因因此制定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由我去负责执行最后一步……谁能想到,这般严密也防不住警局内部的鬼,计划还是失败了。”
“什么?!”
听到这里,雷昱惊得瞪大了眼睛,“有内鬼?!这么严重的事情,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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