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录音
沈予栖见他果然不翻页了,还将相册往自己这边送了送,心满意足地笑一声,凑近一些去看。
这张照片应该是季微辞两三岁时拍的。
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少在照片里是规规矩矩的静态,可小季微辞就这么乖乖被抱着,一看从小就是那种最讨人喜欢的安静宝宝。
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眼睛又大又亮,有点像小女孩儿。
沈予栖看了又看,迟迟挪不开眼,心软成了一滩水。
季微辞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身边这人好像入定了,大有一直看下去的架势。
“看够没有……”他忍不住小声说。
“没有。”沈予栖坦诚地说,他也刻意放低声音,像在说悄悄话,“太可爱了,看不够。”
季微辞:“……那也不准看了。”
沈予栖轻轻笑着,特别听话地退回去一些,不看了。
接下来几页都是褚清和季衡知年轻时的照片,有单人的,也有合照。
“你长得像妈妈。”沈予栖说,似乎在很普通的夜晚,话着很普通的家常,“但气质不一样。”
褚清是个标准的明艳美人,老式照相馆拍的旧照片也没能掩盖住她的精致与风韵。
季微辞的眉眼和她格外像,单看昳丽得惊人,但清冷出尘的气质又把这种攻击性往下压了压。
季微辞努力回忆了一下,非要说的话他的气质大概比较随季衡知。
……虽然这位先生在会议上开小差,还在笔记本上对老婆撒娇,但在很久远的记忆里,爸爸的确是个严谨持重的读书人形象。
好像杨远光和陈老也说过类似的话。像妈妈一类的。
那大概是像的吧。
血缘相连,当然是会很像的。
存放有关父母记忆的区域也是季微辞不常触及的。
小时候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理,没人教过他这些,本能的依赖不会得到回应,那场事故后更是成为了禁区,所有相关的记忆就如他们的死因一样被牢牢封存,直至今日。
如今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填补上新的模块,而且变得更丰富、更生动、更鲜活了。
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季微辞慢慢看完所有照片,翻到最后时,心里涌起说不上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充满了,又好像有些空落落的。
放下相册,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平平无奇的铁盒上。这铁盒并没有什么引人好奇之处,季微辞却把它留到了最后。
因为盒盖上贴了一张标签纸,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已去污处理。
——这是事故现场清理出来的东西。也是所有遗物中唯一一件来源于事故现场的物品。
打开它太需要勇气了。
它像潘多拉的魔盒,象征着灾难与祸患的同时,又给人留下不灭的希望之火。
先前看到的所有东西,笔记本、钢笔、相册……那些慢慢建构的越来越生动的形象和越来越鲜活的记忆,好像都在这一刻积蓄成为了一种力量,积蓄成为打开魔盒的勇气。
沈予栖也看到了铁盒上的字眼,他并不知道关于那场事故的完整经过,但看那几个字也能猜到这个铁盒的特殊之处。
他无法帮到什么,只是轻轻揉了揉季微辞脑后的头发,温声道:“不用逼自己。”
季微辞看向沈予栖,对方的眼神是温和专注的,眉心微蹙,似是有些担忧。
他垂下眼,看着铁盒上晕开的墨渍,内心出奇的平静。
“没事。”他说,“这是我应该面对的。”
是八年前就应该去面对的,即便来得有些迟了。
被封存太久,铁盒有些生锈,季微辞用了些力气,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音,盒盖终于被打开。
盒子里面只放了两样东西:一支录音笔,和一只纸折的兔子。
季微辞目光先落在那只纸折的兔子上,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折法和构造,才愣愣地说:“这是我妈的折法。”
沈予栖也一怔,想到什么似的,低声喃喃:“原来你是跟你妈妈学的……”
季微辞没听清,“什么?”
沈予栖回过神,摇摇头,面色不变,“没事。”
录音笔是老式带按键的,八年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坏。季微辞拿起来,试着长按了一下开机键。
小小的条形屏幕很快亮起来。
他移动到菜单,发现里面只储存了唯一一条音频,日期就是事故当天。
然而他不知道这种录音笔没有播放确认,音频从点开列表的那一刻开始自动播放。
毫无准备的,一道冷静的女声从录音笔里传出:“今天是20**年5月28日,我是褚清。”
紧接着是一道低沉的男声:“我是季衡知。”
听到录音内容,季微辞原本还算安定的心突然乱起来。
他意识到这条音频是什么了。
——这是褚清和季衡知留下的遗言。
一时纷乱的思绪让他忘记去按就在指腹之下的暂停键,录音依然播放着。
“关于这次事件的相关情况以及我们研究的后续事项,刚才已经通过通讯器向外传达。”褚清的声音顿了顿。
“我们的前辈也曾用生命和鲜血铺就出如今踏在脚下的这条道路,我不后悔今日做出的选择,这是光荣的必经之路,因此,不必为我们的离去而感到痛苦。对于科学理想与信念、对于我们所守护的国家与人民的安全、对于无数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同事们,我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唯一的遗憾,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季衡知接着说,二人的配合极其默契,像提前排演过许多次。
可谁又会去排演自己的遗言呢?
“这条录音……留给我们的孩子,季微辞。”
一阵混乱的摩擦声,似乎是在处理着什么意外情况,暂时没有话语信息。
沈予栖稍稍回神,心头巨震,他有些担心,小心地看向季微辞,却见对方已经回神,表情还算平静,目光落在空处,专注地听着录音的内容。
他便略微放下心来,试探着握住季微辞放在腿上的手。
没想到季微辞竟然立刻主动回握住他,甚至犹豫一下,又变成十指相扣,紧密贴合着。
又一阵摩擦听筒的噪音过后,季衡知的声音从录音笔中传出:“抱歉,微辞,我必须要向你道歉,让你承受了太多你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东西。”
褚清又说:“对不起,微辞,成为我们的孩子,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通过一支老旧的录音笔,一段迟来的对话附着于失真的音质,穿过时间的长河,缓缓流淌起来。
作为父母,我们的表现并不合格。
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我们缺席了许多本来应该参与的部分。
我们刻意与你保持距离,是出于对风险的评估。我们的工作不允许失误,也不允许你过度依赖我们。一旦意外发生,这种依赖会让伤害变得更深。
或许是长年的封闭工作滋养了我们的自以为是和刚愎自用,我们固执地认为,提前让你学会独立,是最稳妥的教育方式。
但我们低估了这种方式所带来的伤害和代价。
独立与孤立的差别,我们直到很晚才看清。你的冷静、独立、自持,是你自己长出的盔甲,而不是我们提供的庇护。对此,我们感到惭愧。
如果有更多的时间,也许能找到更为平衡的方式。我们并非没有感到过后悔,只是当一条路被责任和信念推着走下去时,回头往往已经不再现实,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把本该亲自给予你的种种,交给了时间和环境来完成。
这个过程必定是痛苦的,而那痛苦的源头是我们。
微辞,不管你是否相信,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曾无数次默念:希望所有的痛苦都离你而去,所有的幸福都奔你而来。
对不起,没有做到曾经许诺的。
……我甚至希望你不要原谅我们。
这似乎是我们和你第一次推心置腹地交谈,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是失败的父母、也是失败的教育者,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只希望你不要把我们传达的错误方式当成唯一的答案。
爱的确会让人变得脆弱,但也会让人获得勇气和力量。
我们没有用正确的方式去爱你,以后也没有机会再去弥补缺失的爱了。
这是我们毕生的遗憾。虽然不曾对你说过,但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微辞,是你的到来拯救了我们。如果我们给你……
褚清和季衡知一直是交替着说话的,到这里,褚清的声音逐渐变小,而后戛然而止。
季微辞看一眼录音笔的显示屏,音频还在播放中,可只有细微的电流声传出来,似乎因为什么原因突然陷入了沉默。
这沉默酝酿成一种难以描述的悲伤,从电流中顺着扬声器蔓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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