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长明灯里静静跳动,映着祭台正中遗照。
照片上的甘川很鲜活,穿着他最喜欢的戗驳领白西装,唇角噙着一丝惯有的笑意,眼神却亮得灼人。
照片周围,香烛供品陈列。
祭台后面,是那具覆盖着金线绣花绸缎的空棺。
找到的那具尸体并不是甘川的,尸体的家人已经把尸体带走了。而小武派出的手下在切日海湾找了整整十四天,也没有找到一点踪迹。
所有人都明白,那块海域浪大风大,找到尸体的概率几乎为零。
小武把这件事告诉了柳之杨。
柳之杨静默片刻,看向身边的甘川。
甘川说:“至少给我个好的结尾。”
虽是空棺,但棺椁厚重,静静地停放在灵堂中央,两侧的白色蜡烛燃烧着,火焰笔直,纹丝不动。
几位身披赭黄僧衣的僧人,盘坐在一旁的蒲团上,双目微阖,低沉的诵经声如潮水般在堂内起伏回荡。
柳之杨在祭台前停下脚步,上前,从司仪手中接过三柱已点燃的线香。
香烟袅袅,模糊了他的眉眼。
柳之杨郑重地鞠了三躬,身后数十名黑衣手下,也跟着他的动作,深深鞠躬。
那三柱香被插入香炉。
青烟笔直上升,汇入灵堂上空的香云里。
柳之杨退至遗像侧方,脊背挺直,如同一棵黑色孤松。
祭奠的人开始有序地进入。
最先是一些面容悲戚的普通东区民众,他们有的眼眶通红,有的低声啜泣,上香时手都在颤抖。
接着是各大商会的代表,神情肃穆,礼仪周全。
随后,西区与南区的执政官也联袂而至,他们身着深色礼服,向柳之杨微微颔首致意,神情复杂。
每个人祭拜完毕,都会走向柳之杨,或深深鞠躬,或默默点头,或低声说一句“柳理事,节哀”。
柳之杨只是颔首或微微欠身还礼,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对面。
因为甘川在那儿,他坐在蒲团上,一只手搭在腿上,静静看着柳之杨。
夜色在诵经声与雨声中,一点点变深。
吊唁的人潮逐渐散去,偌大的灵堂愈发空寂,只剩下摇曳的烛火、缭绕的残香。
手下们默默离开,只留下雷在堂外廊下守候。
柳之杨脱力地跪到蒲团上。
挺直的脊背松垮下去,肩膀微微内扣,只剩下一个被抽走灵魂的孤寂身影。
黑色的额发垂落,遮住了柳之杨的眼睛。
痛、浑身上下都痛。那颗跳动的心脏就快要死了。
“哥,”柳之杨轻声说,“你能不能救救我。”
甘川来到他面前,缓缓蹲下,单膝跪地,和柳之杨对视着。
“我好想你……”
看着眼前虚幻又实在的人影,终于,一滴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流下。
柳之杨低头,泪水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下,砸在蒲团上,变成一朵朵水花。
“……”
哭声压抑。
他曾在母亲葬礼上发过誓,再也不会为了谁的死去而哭。但感情是无法控制的,痛苦积攒在心中,无处发泄,只能化作泪水。
他的腰弯下,整个人趴在蒲团上,肩膀因为哭泣而不断抽搐着,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无助地在地上挣扎。
雨声再大,也盖不过灵堂里的哭声,雷叹了口气,看着沉寂的夜幕。
大概一小时后,灵堂里的哭声消失了,可此外,再也没了其他声音。
雷觉着不对,推门一看,柳之杨居然昏倒在蒲团上。
参加葬礼前,柳之杨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本来身体没完全好,加上心中悲哀太甚。
雷赶紧蹲下,将人抱放在膝盖上,探了探鼻息。柳之杨瘦得骨头都咯着雷的大腿肉。
他焦急不已,再这样下去老板真的离死不远了。打了电话给小武,让他送碗粥来。
挂了电话,又将他打横抱起放到后堂的软垫上。
抱起来才发现,柳之杨轻得和张纸似的。
刚吃下一勺温粥,柳之杨就醒了。
他双眼通红,眼神淡淡扫过担忧地小武和雷等人,“我没事,扶我起来。”
小武劝道:“理事!灵堂有人守着,您休息一下吧!”
其他手下也纷纷点头。
柳之杨却撑着雷的肩膀起身,走到灵堂,摆摆手,让正在烧纸的手下离开,再次跪到灵前。
火光印照在柳之杨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的眼圈泛红,眼神中却有一份温情。
烛光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与棺木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接近黎明时,雷轻手轻脚地进来,在他身后低声道:“理事,外面…有个人,坐着轮椅,戴着口罩,说要进来祭拜甘总。”
柳之杨缓缓抬眼,眼底是浓重的疲惫与一丝疑惑,“怎么这个时候来?”
“说是从北区赶过来的,路途远,现在才到。”
“让他进来吧。”
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里格外清晰。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戴着口罩的身影,被一名同样穿着黑西装的精悍男子推了进来。
柳之杨站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跪着有些不稳,踉跄了一下。
“香在那边。”柳之杨说。
轮椅上的男人却并没有去拿香,而且一动不动地看着柳之杨。
“你瘦了好多,之杨。”
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
柳之杨猛地抬眼,他在很久之前听过这个声音。他在记忆中摸索,却始终没找到对应的人。
这时,轮椅上的男人抬手,慢慢地、从容地,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柳之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脸上的疲惫和悲伤瞬间被极致的震惊所取代,血色“唰”地一下从脸上褪尽。
那张脸,瘦削,苍白,带着久病或深居简出的虚弱,但那双眼睛——精明,锐利,深不见底。
是言老大。
是掉进海里早已溺死的言老大。
柳之杨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见到了已死之人。
不对。
电光石火间,一切迷雾般的线索、不合常理的争斗、仿佛被无形之手推动的局势……在柳之杨脑中疯狂串联。
甘川的崛起,陈颂的野心,泰金的背叛,达耳的蠢动……
东区持续数年的混乱与血腥,所谓的群雄逐鹿,不过是眼前这个人在棋盘之外,冷眼推动的一场斗争罢了。
言老大金蝉脱壳,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最有威胁的对手们互相撕咬,消耗殆尽,直到甘川也被清除出局。
“是……你。”
柳之杨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那里空空如也,参加葬礼,他并未带枪。
言老大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的杀意,只是平静地抬起手,示意身后的男子推他更近一些。
他拿起旁边的香,就着蜡烛点燃,对着甘川的遗像,也拜了三拜。
插好香,他才转回轮椅,眼睛看向柳之杨,带着近乎欣赏的惋惜。
“之杨,你比我想的还要出色。”言老大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但语气却有着掌控一切的和缓,“甘川没了,你还能这么快稳住局面,除掉达耳,压服陈颂残余,很棒。”
“我知道甘川的死让你难过,但你还有机会。”
言老大说着,对柳之杨伸出一只手:“辅佐我,我们共同治理东区,把东区发展壮大,直到吞下其他三个区,坐稳全国。甘川泉下有知,也算瞑目了。”
看着那只手,柳之杨笑了。
原来甘川那么多的努力,死的那么多兄弟,都只不过是人家设计中的一环罢了。
他们从未逃脱出言老大的五指山。连甘川的死,都是这盘棋上早就标好的一步。
笑着笑着,两行泪流下。
柳之杨跌倒在地,却还是停止不住哭笑。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言老大弯腰,扶住柳之杨的双臂,说:“之杨,辅佐我,我会比甘川待你更好。”
柳之杨的肌肉猛地绷紧,他想扑上去,扼死这个老不死的。
然而,灵堂四周那些原本静止的帷幔后面,侍立如雕塑的“僧人”与“帮工”,悄无声息地动了。
至少十几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钉在了他的身上。
佛堂入口、侧门,甚至后堂的阴影里,都隐约出现了更多黑色的人影,沉默地封住了所有的去路。
整个寂灭堂,不知何时,已成铁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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