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孟有悔的动摇化为灰烬粉尘,他信手一指,剑锋逼近摇金,“再不说你就不必说了。”
孟有悔惯常用的招式都是大开大合的那种,此刻剑锋杀击已出,剑尖带出了盎然的剑意。只见金光并着剑锋的冷厉发出一道夺人心魄的光芒,接着鲜血便从摇金细嫩的脸上滴落。
出剑即饮血而归,这是孟有悔的剑道,生命眼看就要消亡。电光火石间,孟极两指并起,衣袖一翻将孟有悔的剑打落在地。
铿锵一声!与砰的一声同时响起。
是冷剑和膝盖跪地的声音。
孟有悔惊诧不已,上半身直接伏地,“父亲,儿的错,没伤着您吧?”
修士被打断出招等同于挑衅,或是一个宣战的信号,有血性的当场就会同对方杀上个几百来回。孟有悔面对孟极这个父亲自然不会出手,只是在方才那瞬间,他因为被反击产生自我保护,手下发出一道回击的剑光。
这道剑光猝不及防,割断了孟极的覆眼的白纱,那双几百年未见过天日的眼一如既往的闭合,只是那薄薄的眼皮上却染上深红的印记。
“你……”孟极一出声,声线沙哑,他迈出的脚尖更是顿在原地,半晌都未能上前一步。
“有悔。”半天后,孟极才压下心头复杂之色,“将她带到偏殿。”
此言一出,孟有悔愕然抬头。
*
无垢阁的偏殿
这里是偏殿也是孟极的寝室,私密到孟有悔也只在孩童时期进来过,并且还是在他初到不周山的担惊受怕的时候。
再往后,他想进来,便听到父亲这样说:我不喜与人太过亲近,即便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是了,他只是被父亲捡回来的孩子,不能一直像雏鸟那般依靠父亲。
但现在……
从小受到的礼教训导的孟有悔,在此刻失去了往常的侃侃而谈,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给不出解释的孟有悔沉默了。
摇金和他对看,说:“他……”
孟有悔:“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不知孟有悔脑补过头的摇金莫名其妙,“你……”
“我也不是助纣为虐的那种人!”声音有些大的孟有悔反应过来,捏紧了拳头,少年面上赫然红了一片,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因为心虚,“父亲这样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信誓旦旦就差指天发誓的孟有悔话音刚落,顿时吸了口气。
无他,只因为孟有悔看见信步走来的孟极。
只见他尊敬到近乎崇拜的父亲,在深更半夜快要入睡的时候刻意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袍,衬得其容色清雅无匹,因为刚刚沐浴,身上是淡淡的水汽,甚至满头华发都幻成了黑色的青丝。
……看起来异常年轻隽秀。
孟有悔那股气顿时就散了,他唇瓣啜嗫,连父亲都唤不出口,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孟极擦身而过,殷勤备至,妥帖关怀的说:
“想必姑娘从清水镇赶来,也累了吧。”
孟极走到摇金身边蹲下,声音轻柔的不像话,“舍下有薄褥粗茶,姑娘可以在此稍作休整。”
“你没事吧?”摇金心中的莫名其妙难以言喻,她俯视的看着孟极,眉梢一挑,奇道,“你先前还要我死,现在变脸怎么变得比负心人还快?”
也不知道哪一个字触动了孟极,只见话音落下,对方脸上的委屈不是装的,而是一瞬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他唇角死死抿住,一大颗一大颗的泪水的落了下来,就那么默无声息的浸湿了整片衣襟。
摇金一怔,心头说不出来的怪异,她想说:她只是说了实话,并没有骂他吧?怎么哭哭啼啼跟个女子似的?可又怕这话一出,这个人能把自己给哭背了气。
摇金只得无奈道,“好了,我在这歇下。”
“好的。”孟极话说的很快,几乎是摇金说完就接上了,更是连反悔的余地都不留,连忙起身准备衣物,待他手里捧着一叠花花绿绿的衣裳回来时,终于在过道连停顿了身,微抬了颌。
青年男子周身的死气俨然不在,绷紧的线条更是昭示了他的不愉和深深的困惑。
孟极:“你怎么还没有走?”
孟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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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父亲。”孟有悔心中的滔天巨浪早就将他得头脑、理智、清明拍的一干二净,满脑子只剩下父亲自责的哭泣。
直到天露浮白,直到须诏来找他问想明白了吗,他依旧缓不过神来。
须诏不禁大声再次重复,“小公子,你知道那女子身份了吗?”
孟有悔啊了一声,看起来如梦初醒,可问的话却叫人疑心他还在做梦,“你见过父亲哭吗?”
孟有悔是在摇金出事后才来的不周山,三百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事情在他这里只是个故事,甚至故事的细节都无法得知。
众人缄口不言,可须诏却是知道的,但猛然间一问,他根本没想起来,或者说须诏根本不能将哭这个代表软弱的词和孟极挂钩,“嗐,小公子混说什么呢?”
“咱们剑修可是流血不流泪的,又不是小娘子,哭哭啼啼的没了威风的。”
这话无论从男女身份,还是修士身份都很有说服力,以至于孟有悔无法辩驳,只是他确确实实地看见了,掩藏在心底的话再也无法遮盖的宣泄而出。
孟有悔喃喃:“父亲他可能有心仪的女子了……”
“嗯,没错……你说什么?!”须诏几乎跳了起来,对于那女子的身份须诏并没有指望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他深知鼓励的重要性,所以他打算无论孟有悔说些什么,他都要耐心附和。
可万万没想到孟有悔的话让他震惊如斯,半晌,须诏用手受冻将下巴合上,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公子方才说什么?”
……
不怪孟有悔能说出这些话,事实上,当须诏怀着不可能的心情到达无垢阁之后,须诏觉得孟有悔还是太过含蓄了。
只见那数年一成不变的清粥小菜再不可见,而此时桌子上摆着的是桂花酥,桂花糕,拔丝桂花并着十数碟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一时间须诏只觉得在做梦。
他后退一步,与孟有悔站在一处,喃喃道,“小公子,你可能要有后娘了。”
孟有悔:“……你混说什么。”
“来了。”孟极淡淡对着二人道,手下却精准的将那碟桂花酥给推到摇金面前,“夫,姑娘,这桂花酥很好吃,你尝尝?”
一听到桂花酥,摇金眼珠一亮,只是看了眼面前的碟子后,“……还是算了吧。”
这声音太过勉强,须诏顺着看了过去,一时间嘴角抽搐。
桂花酥的做法复杂,山门却因为掌门爱吃时常准备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便是只备菜的大厨都会做这道点心了。
不说口味如何,首先这外形也不会是这样。
通过这外形,须诏瞬间做出了判断,师父好不容易有了活人气,他无论如何也要捧场,便组织措辞,“师父,这不会是您天一亮就亲自下厨做的吧!”
第75章
天色微亮
后山的厨房里便迎来了一位贵客,起早的哈欠声,闲来无事的倒灶声,锅炉里冒泡的咕噜声,瞬间静止了一瞬,接着蔡大娘热情似火的声音便响起,“仙君,您
怎么亲自来啦?”
蔡大娘原是山脚下一户地主的厨娘,后来地主搬迁,嫌人多就留下了脚腿不便的她,蔡大娘为人除了贪吃,没什么毛病。
只是这年头,贪吃在地主眼底,在这个世道可是天大的罪过。
当然,对于仙门来说不算什么。
不过饶是如此,蔡大娘还是很感激这位收留她的仙君的,此刻看到孟极自然热情,敦厚的身子一晃,挤开一旁烧火的丫头,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还滴水的萝卜就过来了,“嗐,仙君要是饿了吩咐一声就成,怎么还亲自来了。”
孟极身穿规整的道袍,整个人层层叠叠的被包裹起来,看起来仙意盎然,说不出的出尘感,也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他开口:“蔡大娘,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若不是身份不匹配,蔡大娘简直就要拉住这个有礼的后生家长里短了,只是看着那双常年与菜刀案板打交道毛糙的手,她又缩了回去。
“都好都好。”蔡大娘眼角的细纹被肉横挤出几道,将萝卜都放在了灶台上,领着人就朝最里头走,一边走一边说:“仙君,我今天早上给你炖了菜粥,您瞧?”
盖子掀开,一股不小的水蒸气腾腾冒了出来,小火慢炖的粥看起来格外浓稠,里面更是加了蔡大娘亲自掐的仙菜嫩苗。
这一碗下去,香甜爽滑是不必说了。
孟极勾起唇角,虽然他并看不见但也不挑破,“大娘准备的一定是好的。”
“不过……”
蔡大娘立刻紧张了,瞅瞅这瞅瞅那,生怕自己的菜哪里没择干净。
“不过,我今天早上并不想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