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仙门并不禁荤,想吃什么弄不到?可这么多年,自打蔡大娘到了专门负责孟极的饮食后,最常做的就是熬粥,再多也就是做个小菜,蔡大娘就没见过这么好伺候的主儿。
因此即便是头一次听到这膳食上的额外要求,蔡大娘也不过是愣了一瞬,当即抽出案板上的菜刀霍霍磨起来,“仙君您说,无论是煎炸炖煮,还是勾芡拌炒,就是满汉全席老身也能……”
“我想吃桂花。”孟极开口,面上露出一丝微笑,直接叫蔡大娘磨刀的动作深深止住。
“仙君要吃花?还是花做的菜?”蔡大娘愣是靠自己妇人的天赋悟出了孟极如少女怀春隐晦的意思。
更是在接下来亲自出马做出来一桌子珍馐佳肴,并在其指点下教孟极做出来一盘桂花酥,和传授了其毕生的理论经验知识。
有名师指导,自然卖相不会那么不过关。
可当回想起蔡大娘的“谆谆教诲”,孟极不动声色的露出手腕。
衣袍“不经意”的撩开时,须诏立刻就注意到了,大声又饱含心痛的语气简直叫人闻着伤心:“仙君,您亲手下厨竟然手给撩出泡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摇金:“……你做的?”
她这话不过是顺势一问,完全是出于对须诏的回应,因为在摇金的记忆里她曾吃过孟极做的桂花酥,那时候她怎么问,对方也是避而不答,甚至将她视作洪手猛兽之疑的。
可万万没想到,这话刚说出口,孟极伸出修长的手指戳戳她,唇角微微扬其,略显矜贵又不那么矜贵的颌首,“嗯。”
“姑娘……”孟极有些坐立难安,又带着些紧张的再次将桂花酥推过去,“这是我第一次做,做的不好。”
“你骗人!”摇金就快说出口了,神色却忽然一僵,改为愤愤不平的落座,冷冷道,“……确实不好。”
孟极的唇角勾起,并未放过这句话,“我骗姑娘什么了?”
摇金:“我没说过这句话,”
孟极似是而非的哦了一声,并不继续追问,只是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明显,“姑娘尝尝,尝尝味道如何?”
在名师的指点下,即使是在新的新手做出的味道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更何况做的人又小心翼翼。
摇金憋屈的吃了一口,不咸不淡,“还行吧。”
孟极也不介意这个评价,接着按序的将每道菜都放到摇金面前,摇金不知不觉被喂了个宝,停下筷时,肚子圆鼓鼓的,眼睛也圆溜溜的,“你眼睛真的瞎了?怎么瞎的?”
并不是摇金要怀疑,而是这顿饭吃的太顺畅了。她喜欢尝鲜,又舍不得那些其他吃过却好吃的菜,每次停顿时,那些菜总是恰到好处的停在自己跟前,让她以一种既能享受又能品尝完全部菜肴的情况下吃完了这顿饭。
所以这话就算是冒昧,她还是说了。
幸而须诏也早早的带孟有悔跑了,不然听到这样的话必然要炸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这顿饭中越拉越近,桂花的甜香混着少女气息扑面,孟极耳根染上了一抹红,但他并未拉开这个距离。
而是揉着这股香,柔声道,“真瞎了,哭瞎的。”
“啊?”摇金好奇追问,“你会哭?”
“怎么不会,我是为夫人哭瞎了这双眼。”不擅长自我表达的孟极斟酌措辞,与此同时蔡大娘那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醒世名言不断盘旋在他脑海里。
顿了顿后,孟极的话已然能够很流畅的说出:“我很爱我的夫人,她同我生了误会,误以为我会娶旁人。”
“但事实上我想娶的从来都是她。”
对于这一切,摇金是一半一半的知道,可她偏生得装作不知情,心里头像是几百个小猫爪子同时抓挠,抓挠出的不止是好奇,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复杂情感。
“你继续说,我给你分析分析。”摇金的头凑的更近了些。
“嗯。”孟极唇角弯起,同样将头再低了些,那是个倾诉和平视同样的角度,这个角度也足够对方将所有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到耳中。
他说:“我的夫人身世可怜,一生被人操纵,换了个地方也被人瞧不起,我想获得掌门之位,这样我就可以为她说话,免她飘零。”
“不过这掌门之位必须要娶师妹才可以,这是最不会波及无辜人的办法。而我当时也年轻,总觉得夫人能明白我,或者夫人会吃醋,这样我既能够保护她,也能听道感受到她爱我。”
说到最后,孟极叹了口气,从不曾睁开的眼睛霍然睁开,那双没有聚焦的眼珠灰蒙蒙的,却在此刻浮出了一道水光,
“其实人生没有既要又要的说法,她不够爱我,我足够爱她便是。”
“就算她不爱我,我也爱她。”
沙哑的声音伴随气流源源不断的钻入耳窝,像是能钻到人心底里面。
轰的一下,摇金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更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将身子后仰,以此来阻挡对方离得过份近的身体,“你得到掌门之位又能为她做什么?她知道你这个想法吗?其实说到底都是你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吧?”
“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孟极不放过对方任何动作,即使他看不见,但仍通过方向和空气中变动的气流来判断对方可能存在的神情,少倾,那些隐藏一直没出现的水珠在此刻砰然掉落。
他起身拱手一礼,眼睛却定定看着摇金并不避过,“曾经我只明白这个道理,却忘了尊重她人。情爱都需平等,纯粹。”
“是我糊涂了。”
经年的误会在此刻成了玩笑,可随之而来却是她实实在在做过的事情,这一瞬间,任何道歉的话都成了苍白,以及深深的不匹配。
轻飘飘的道歉太过飘渺,好像说出来会在这个眼睛都哭瞎了,为她挨上一刀的仙君面前成为玩笑。
“不,你不糊涂。”挣扎良久,摇金才吐出这么一句。
积压在胃底的食物在此刻终于有了沉甸甸的实感,摇金几乎是有点狼狈的逃离这个房间,可出了无垢阁,在后山的路上,一道身影却拦住了她,
“卿文姑娘,我们可以谈谈吗?”孟有悔神色复杂的开口。
当从须诏口中得知这个可能成为自己后娘的姑娘就是“卿文”时,孟有悔便生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这一种感觉他并不计较对方近乎不礼貌的不说话,而
是在拱手一礼后,说出自己想说的,“不知道姑娘为何处心积虑的跟随父亲,但在我心底父亲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所以……”
“所以什么?”摇金面色不愉的看他。
卿文只是摇金随口编的名字,头一次有人这样唤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便没有立刻回应,原觉得还有一丝抱歉时,可孟有悔还未说出口的话却让她觉得好像并没有那么抱歉了。
果不其然。
孟有悔说:“所以,姑娘是受何人所指?又怎么样才会离开我的父亲?”
摇金登时有些恼火,“看起来人模人样,没想到也是个不做人事的。”
孟有悔:“……姑娘,您说什么?”
摇金才不屑重复自己说的话,但这句骂人的话,她并不介意重复第二遍,只是在这之前,她顿了顿,忽然问,“你是孟极亲生的吗?”
第76章
对于自己话中的无情程度,孟有悔其实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卿文姑娘更甚。
这个问题几乎是触动了孟有悔隐藏在心中的多年的痛。
他的眼睫垂下来,落在鼻梁骨和眼窝的下方,形成了一道弧形的阴影,这个角度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莫名就是让人觉得有些阴沉。
其实这很不该的,孟有悔和孟极在往后这么多年里,能打消众人对他身世的疑虑,除了相似的五官,更多的是一般无二的神态。
众人所了解的仙君是“温良恭俭让”,所以除非出剑,孟有悔身上无时无刻不带有这种气度。
可现在,这种气度再也寻不到一分一毫,若是让旁人看见,必会怀疑什么。
但摇金并不是旁人,她见过孟极的另一面。
此刻孟有悔的神态简直活脱脱像极了他。
孟有悔还未说话,摇金的一颗心便直往下坠。
直到她听见一声——“是。”
孟有悔抬眸,面上的惊诧恰到好处的表露出,“卿文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摇金观他的神色,心中满是失望,更有说不起的恼怒,可不知道怎的,脑海里又忽然闪过孟极那张默默垂泪的脸,心下一动。
“孟极…,他,他方才同我说他很爱曾经的夫人,我以为他不会再有旁人……”
话未说完,孟有悔的话已然接上,“这是自然,父亲他确实爱那位女子,他和我母亲也不过是场意外。但父亲他虽然犯了天下男子都会犯的错,可自从有了我后,他和我母亲也算恩爱。”
顿了顿后,孟有悔微侧了身,整个身子与小路相交叠,让人看上入似陷入路的尽头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