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扶着李蕖坐到榻上。
周缙坐在她对面。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紧张的按着膝盖:“你怎么样?”
李蕖笑:“还好,就是刚刚有点疼。”
周缙放松不少。
稳婆趁机在一边科普生产过程。
莫约间隔一炷香,李蕖肚子又有反应。
稳婆确认是要分娩的信号。
整个芳华苑戒严忙碌。
安大夫至,给李蕖号脉之后,亲自去给李蕖熬参汤,还有万一发生意外吊命的药。
三房这边的动静瞒不住寿春堂。
老太太得知李蕖要生了,赶紧拜佛。
此胎若是顺利,南地有继。
李蕖上半夜还能睡觉,下半夜便睡一阵疼一阵。
至翌日卯时,阵痛来时便再也忍不住哭起来。
周缙一直陪着她,一夜未睡。
晨曦破窗洒入,冲淡夜色。
床上,李蕖靠在靠背上,笑着看坐在床边的男人。
男人耷拉着耳朵,像是一只做错事的大狗。
李蕖将擦眼泪的帕子丢他脸上:“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周缙将帕子收到手中。
稳婆催促:“三爷,您在这也无济于事!”
“还请快去外间等着。”
“女人生孩子的房间,最忌男人在场!”
“而且,民妇估摸着距离三夫人生也就一两个时辰。”
“您在这,只会碍事。”
周缙握了握李蕖的手:“我去外面等你。”
“嗯。”李蕖笑着点点头。
周缙咽下心中情绪,起身。
她突然抓住了他的袍角。
他回头看她,便见她仰着头,冲他灿烂一笑,眼泪从眼角滑下:“缙郎~”
“我说过的都是真话,给你生孩子我心甘情愿。只我若出意外,务必遵我遗嘱行事。”
周缙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握紧,突然窒息。
他刻意回避的可能,就这么从她嘴中说出来。
“哎哟我的夫人啊,呸呸呸,无忌无忌,大风刮去!”
稳婆连连摆手,并催促周缙快点离开。
徐嬷嬷也在一边催促。
她望着他,慢慢松手:“去吧。”
而后泄力的靠在靠背上,承受新一轮的阵痛。
周缙双腿似灌铅。
稳婆不耐烦的一把拽起周缙的胳膊,将周缙往外拖。
“您在这碍事,真的碍事!”
她胆大包天的将周缙丢出门,转身要进门时,胳膊却一把被抓住。
她回头,便见一向冷漠又吓人的周三爷红着眼圈看她:“保大!”
稳婆呆愣愣的点头:“诶,诶!”
大门关上,将周缙隔绝在外。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转身下阶梯问怀秋:“可有异常?”
“怀夏在灶房全程盯着,院子里的人都无异常。”
“安大夫要的药都检查过了?”
“都检查过了,老太太还送了根百年参来。”
“奶娘那边可妥当?”
“一直在府上养着,安大夫已经查过,无碍。”
怀秋看出主子心绪不宁,给周缙搬来椅子,让周缙坐着等。
周缙坐在椅子上,闭目静静地等。
脑中挥之不去是她往日的音容笑貌,还有她刚才说话时滑落眼角的眼泪。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他无法承受那种可能。
光想一下,就觉得呼吸不了。
他弯腰佝着身子,抬手用掌捂住脑袋。
突然很后悔昨天晚上凶她。
*
屋中最大的声音,不是李蕖的,而是稳婆的。
“吸气,呼吸!”
“对,就这样,使点劲,再来!”
“很好,再来!”
整个芳华苑似乎都被按了暂停键,只有稳婆的声音在空间回荡。
直至一声啼哭响起,万物复苏,风起,叶落,飞鸟啼。
周缙如梦初醒,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
时午时一刻。
稳婆简直高兴疯了,打开门冲着周缙的方向便跪地拜下:“恭喜三爷,贺喜三爷!”
“三夫人生子,母子平安,无伤,无伤!”
她整个人似陷入中大奖的状态,笑得合不拢嘴。
徐嬷嬷抱着洗干净的孩子出门:“三爷您来看一眼,是个漂亮的公子。”
周缙一步一步朝廊上走,上阶梯的时候,怀秋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主子。
周缙稳住步子上廊,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
不给面子的小东西,攥紧小拳头张嘴就哭。
生机十足。
安大夫早候在一边,一行人簇拥着孩子去偏房,给孩子检查身体。
屋中端出一盆盆血水,深的浅的,还有沾血的棉布。
所有人都在笑。
见到周缙就一句话:恭喜三爷。
周缙想要进屋,被稳婆拦住:“三夫人现在需要休息,且等一个时辰。”
周缙收回踏入门槛的半只脚,吩咐怀秋:“按照资质,给她家儿子安排职务,另赏金百两。”
稳婆跪地大拜。
“全院按例双倍赏!”
怀秋奉命去备赏。
翠果从屋中跑出:“三爷,夫人让您亲自去看着小公子!”
“好。”
周缙还想问什么,翠果已经转头进屋。
周缙遂抬步朝偏房走去。
深吸一口气,呼气,他眉眼突然绽放笑意。
惧怕后的喜悦最为深刻。
*
满府欢庆,只埙姨娘心头装着京城来信,尚未跟李蕖沟通。
第121章 玺印
日渐西斜,金黄的天边慢慢镀上少女羞涩的绯红。
周缙坐在床边。
旁边搁着一个打开盖子的匣子,匣子中放着很多信。
一个写着‘遗嘱’二字的信封已被打开,随意搁在一边。
他正在看手中落墨很长的遗嘱。
遗嘱上,是详细的遗产划分。
他竟不知吴六那厮竟然给了她十万两黄金傍身。
而且,她一角银子都没给他分。
周缙将手中关于遗产划分的信塞入信封。
拿起匣子中的信。
先是给孩子的二十封信,一年一封直至及冠。
再是给她父母的,大姐的,二姐的,四妹的,小弟的。
终于,他在最下面,看到给自己的。
‘吾夫缙郎亲启’
信封上还画着两个小人。
一个大头女孩子,凶巴巴的扯着大头男孩子的耳朵。
脑袋上一个圆框。
圆框里有字。
‘不许偷看,不然我绝饶不了你!’
他抬眸瞥了一眼睡的安稳的女子,眉眼笑意不散。
指尖利索的拆开信。
他想她一定会交待他照顾好孩子,照看好她娘家人等等一长串。
结果,简单的一页薄纸,上面就寥寥六个字。
‘忘了我,好好活’
无言胜万语。
周缙突然放下手中的匣子,大步朝窗边走去。
天边归鸟成群,晚霞拉长他的背影,他站了良久。
*
待李蕖醒来,夜色已深。
她是被涨奶的不适扰醒的,而且浑身的汗。
徐嬷嬷端来回奶的汤药:“三爷抱公子去寿安堂了。”
“府上每个新出生的孩子,都会抱去给长辈看。”
“这是回奶的汤药,喝三天,您就不必再忍受涨奶之苦。”
李蕖没有喝药的意向,靠在软枕上:“去了多久了?”
徐嬷嬷见状,将药放到床边的春凳上,取来抹额给李蕖戴好。
“应是快回了。”
“我的遗嘱呢?”
“还锁在匣子里呢。”徐嬷嬷面不改色,“夫人现在可要?”
“三爷没要吗?”
“您让三爷守着孩子,他便一直守着孩子。”
李蕖可惜。她可好一番攻心计等着他呢。
罢了。
“以后三爷若是想起问你,你说被我烧了。”
叛徒徐嬷嬷:“夫人放心,老奴省的。”
李蕖想要洗澡,被徐嬷嬷严厉拒绝。
洗头更是不可能。
“至少窗户要开条缝吧。”
徐嬷嬷:“最忌‘贼风’!万万不可!”
“再说,您睡觉的时候,床帘放下,屋内已开窗通风过了。”
李蕖:“我难道要捂一个月?”
“小公子洗三的时候,安大夫会开药浴给您蒸一蒸。”
李蕖沟通:“我觉得适当的保暖,是可以洗澡洗头的,现在天气也不算冷。”
徐嬷嬷严厉拒绝,搬出一长串的道理给她听,固执的听不进去李蕖任何任性的话。
李蕖最终选择入乡随俗,毕竟时下医疗条件落后。
恰逢翠果问:“要不要传膳?”
李蕖点点头。
月子餐比寻常饭菜口味清淡软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