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从她胸前滑落,想要抬起手去安慰她,却又无从下手。
他觉得自己像是犯了天条。
但话已经到了这里,他觉得需要一次性说清楚。
“当初,爷比招讨使车驾早到了河洲几日。”
“那时爷并未回府,也是那时,爷与皓月见过几面。”
“难得有空回河洲闲待,收人入房是计划之内的事情。”
“宅内诸人身后都连着乱七八糟的关系网,爷懒得在这上面费心,未曾考虑她们。”
“皓月虽出身贱籍,但过往可查,人际简单,倒也算干净。”
“她不配入府,养在外面合适。”
她眼泪更甚,嘴角难过的弧度越发难控。
他赶紧道:“这都是遇见你之前的旧事!”
“自有了你,爷便歇了收她的心思。”
她转头,眸中通红含泪:“那白氏呢?”
他能怎么说。
那个时候他才碰了女人,她的丫鬟通报说她被那红杏出墙的孙氏事件吓到,身体不便。
恰好那白氏凑上来,他便顺水推舟,决定去接触一下试试。
想着若是可以,白家那摊子事情,他也不是不能插手。
“爷并未碰那白氏。”
“爷想碰的。”
“爷更想要你,她们都不如你好!”
他以前在山西平寇,手下带着一群兵痞,什么荤话情事没听过。
自有那一天到晚给娘子写信,尽说一些哄人鬼话的人在。
他以前是多么的不屑一顾,现在就有多么后悔没有多学点!
他以为她听完会高兴一点,谁料她竟然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打的躲在门外偷听的徐嬷嬷直翻白眼,抬手猛掐自己的人中,才活过来。
而躲在更远处的丫鬟们,见嬷嬷这副模样,就知屋内情景不好,纷纷缩头缩脑,胆战心惊。
果然,里面传来三爷一声质疑的高喝:“李蕖!你竟敢打爷?!”
周缙看着她盯着自己,眼泪就那样汩汩的落,也掩不住内心的震惊和生气。
她却平静异常:“说白了,三爷只是喜欢妾这容貌。”
“他日色衰,三爷又能记得李蕖是谁?”
“恐怕李蕖这个人,都不及今天三爷受的这巴掌记忆深刻。”
他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慌忙解释。
“爷喜欢你的颜色在先,可现在爷亦喜欢你这个人胜过你的颜色。”
他忘了自己脸上刚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他转动她的肩膀,跟她面对面,认真的对她道:“你同旁人是不一样的,阿蕖,你同旁人是不一样的!”
她却扁着嘴,呜呜的哭:“还是有旁人,终究有旁人。”
他懂了。
她要的不是他凌驾于别的女人的喜欢。
她要的是唯一的喜欢。
他担忧的看着她:“阿蕖,你这般善妒,日后主母进门该如何是好?”
他以后有没有旁的女人,他不知道。
他周氏三房肯定会有一位主母。
他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
“缙郎娶妻,是妾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妾自不会有任何的置喙。”
“只是,缙郎~妾想拼尽全力,要缙郎的爱。”
“是爱,不是朝三暮四的喜欢。”
“是无可替代的爱。”
“缙郎~您懂爱一个人的感受吗?”
周缙不懂。
他没爱过人。
他会喜欢上她,亦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他无法回答她。
他将问题抛给了她:“阿蕖爱爷吗?”
她止住了泪,抬眼看着他。
原本盛满泪水的眸中,慢慢盛满了星河。
她双膝跪在床上,将手按在了他的腿上,倾身亲吻他的唇。
这个吻泪痕斑斑,咸甜交加。
软软的贴上又分开,她看着他认真的说:“妾爱缙郎。”
“妾的爱宽广无尽。可以包容缙郎的坏脾气,可以看缙郎娶门当户对的大妇助缙郎更上一层楼。”
“但妾的爱又是自私的。”
“妾心中装了缙郎,便再也装不下别的任何男人。”
“妾想要缙郎如妾爱您这般,也爱着妾。”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愿得一人心,恩爱至白头。”
“缙郎~”
她倾身上前吻他。
“妾爱您,妾愿君心似妾心。”
他没有给她回应。
他甚至觉得脑海有点空白。
她似是领悟了某种答案,离了他的唇,垂头落泪。
“是妾痴心妄想了。”
她匆匆下床,踉跄着跑到了窗边下逐客令:“妾今日累了,妾想休息会儿。”
周缙缓缓从床上起身。
他有点乱,所以并没有上前安慰她。
而且嘴巴还不听使唤的斥她:“阿蕖当好好自省!”
乱七八糟。
周缙无力的抹了一把脸,慌忙抬脚朝外走去。
他需要离她远点,好好静一静。
迈出门槛的瞬间,他明显听到她压抑的哭声。
呜咽难过,伤心欲死。
他脚步微顿,察觉到徐嬷嬷就站在门边,吩咐徐嬷嬷:“好好照顾好她。”
徐嬷嬷瞥见周缙脸上的手掌印,屏气凝神,躬身行礼:“老奴遵命。”
他遂大踏步朝外走去。
冷风扑面,大脑渐渐清醒。
他想,他的爱妾今日借着吃醋这件事,下了一盘好大的棋。
她给他的大脑植入了一个新概念:择一人,爱一人,走一生。
她好大的野心。
她竟想要周氏三爷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人。
这跟他的认知明显是相悖的。
男人三妻四妾才是常态。
他对女人挑剔,未来会不会有其它的妾室他不知道。
但她竟要绝了他日后纳旁人的心思。
她要以爱之名捆绑他!
她真是好大胆!
脑子捋清楚,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突然转身,他对上了一双难以言说的复杂双眸。
恋慕,委屈,难过,不舍,后悔,小心翼翼的偷窥,杂糅在一双通红含雾的眸子中。
她似是没想到自己的偷看会被抓个正着,猛地缩回头藏在了廊柱后面,徒留红金交织的裙摆随风轻荡。
他无疑是心疼她的,也无疑是不想纵着她的。
如果这是一场拉锯战,他希望她能先放弃。
高高在上的周三爷,怎会为了一个女人低下高贵的头颅?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她大概以为他走了,缓缓从廊柱后面探出了头。
那哭唧唧又带着期待的眸子看过来的瞬间,周缙察觉到自己的膝盖打了一下弯。
仅一下,被理智控制住了。
落在李蕖眼中,便是他似是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毫不犹豫的走了。
她闭眸,掩住失望的眸色,眼泪顺着脸颊垂落,整个人成了秋天的颜色。
徐嬷嬷上前劝她:“姨娘,何故跟三爷闹脾气?”
“哪家爷们不是三妻四妾?”
“就是泥腿子哪日发达,都想要纳一房美妾在家。”
“何况高门子弟?”
她顺着廊柱坐到了栏杆上,无力的将头靠在廊柱上:“嬷嬷年轻过,可曾全心全意爱过?”
徐嬷嬷哑然。
谁不是从年少时走来。
“爱很自私。”
“真爱一个人,又怎么不期盼对方回应自己同等的爱。”
她靠在廊柱上闭目养神。
落在徐嬷嬷眼中,便是自家姨娘爱惨了三爷,亦被三爷伤透了心。
落在折身回来的周缙眼中,那坐在廊上的孤单背影,亦是可怜至极。
他想,她现在应当很失望很失望,很难过很难过吧。
他冷静归冷静,但心绪还是被波及到了。
深吸一口气,他终究是选择跟她杠到底。
冬日下,那坐在廊上,背对着暖阳的身影,显得寂寥凄凉。
芳华苑提前入冬。
得了李蕖亲手所写便签和礼物的丫鬟们,并不觉得高兴。
反而全员心有惴惴。
姨娘和三爷吵架了。
还是冷战的那种。
向来宿在芳华苑的周缙接连三日宿在了眠晓居。
这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白十四娘连着送了三次亲手做的膳食到眠晓居,被三爷迁出了清槐院,安排住进了清兰院。
有人羡慕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有人嘲笑她将要步上她姐姐的后尘。
更多的人是好奇,好奇李蕖和周缙为什么吵架。
二房的三位姨娘帮二夫人料理中馈,忙得很。
百忙之中,三人抽出时间一起到芳华苑小坐。
天冷,围炉煮茶成了常见的待客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