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也像旁人那般迂回周旋,是万不可能的,几番见识,前车之鉴,怕到时候落得和那些男子一般,被她耍的晕头转向,团团的转下场。
孟清辞漱了口,重新躺下,背对他而卧,只留给他一道冷淡的脊背,俨然一副不愿再费神应付他的模样。
屋内只闻傅珩窸窣宽衣的细微声响,半晌,轻纱幔帐掀开,傅珩寻上榻来,一只手臂便轻巧的将她转过来。
“你做什么?若是不睡,便出去。”孟清辞佯怒而视,她都不计较分一半床榻给他,这老男人竟然还不满足,果然人老事儿多。
孟清辞本性本就骄矜,骨子里养出的大小姐脾气,能吃苦却不能受委屈,她丝毫不受半点闺阁女子的规矩约束。
如今叫傅珩看穿,倒有几分破罐子破摔,露出本性来。侯府十年忍耐,已是她的极限。从今往后,一刻也不想再委屈自己。
傅珩低笑,非但不退,眼底反添了几分兴味:“上了我榻,却要将我赶下去,你这性子,莫怪到,非要赎出去,不做奴婢。”
他从前见她,她都在谨慎克制,装模作样的敷衍周旋旁人。此刻见她嗔怒交加,撒泼撒痴,反又神女下凡,眉目生动感。
傅珩看出来,小姑娘如今知敷衍他无用,便懒得和他装腔作势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青玉瓷瓶,莞儿道:“你昨夜辛苦,上些药,身子也能爽利些。”
见傅珩长指一番,挑开自己中衣的系带,孟清辞顷刻便懂了他言下之意。
想,昨夜便是他这双手如竹柔韧的手,如何非要百般作弄自己,如何恶劣至极的逼迫于她,叫她难以启齿至极,不想回忆一点儿。
她一把夺过那青玉瓷瓶,撑身躲向床榻里侧,拢紧散开的衣襟,靠坐在床架上,烧得滚烫,没好气道:“我自己来。”
她自认并非是个保守之人,可叫遇上傅珩,总叫她措手不及,技术不行,手段不少。
傅珩更不似年轻儿郎那般知羞知臊,三言两语便可揭过去。他不装正人君子后,毫无底线,不知收敛,她一再被他逼得方寸大乱。
傅珩细长的眼眸轻阖,嗓音低低如琴弦拨动:“你自己涂不匀。”
许是一番纠缠当真疏解了郁结,孟清辞今日并未动念,人也神清气爽如常,却被他这句话勾得娇躯轻颤,便想到昨夜情状,他是如何在此间逼迫她,拿捏他,为难她,非要她说的那些羞人的话来。
直气得她心口剧烈起伏,扬起手中青瓷瓶砸向傅珩,羞愤难当,斥他:“你没有羞耻心,你无赖。”
傅珩恍若未闻,抬手便轻巧稳当的接住那迎面飞来的青玉瓷瓶。
从前只觉她清艳容颜带着三分不可侵范的神性,甚是冷心无情,叫他想攀折,想要拉她堕落神坛,想叫她沾染他的气息,打上他的烙印。
如今见她因薄怒脸颊绯红,美眸中似有火焰在烧,妍姿妖艳,艳丽逼人,叫他深陷移不开眼。
孟清辞背过身去,双肩隐隐耸动,潸然泪下。
她一向不是个软弱之人,在侯府十年并没有自怨自艾,昨日与傅珩,事后也没有哀怨自怜,此刻却觉得委屈万分、十万分。
傅珩见她伤心起来,叹一声,轻捏她的双肩,哄道:“好了,是我的过错,看在我一心为你,你且大度饶过,忍耐一番。”
孟清辞自幼被家族庇护得极好,又有那人精心呵护,便有几分聪慧,不是不谙世事的姑娘,又如何招架得住傅珩这等老谋深算,官场上的老狐狸。
虽顾忌她身体,却也拉着她胡闹到后半夜,傅珩不动声色,却想要扎进她灵魂里的感觉,叫她避无可避,叫她心惊肉跳。
孟清辞从来不是懈怠的性子,,翌日仍旧就醒的迟了些,但傅珩昨夜终究是手下留情,并未如何她,当真只是帮她上药,算得上言出必行,却并非是个不知索取的君子。
她神情赖赖的插了支点翠百合簪,一副被打击的蔫蔫模样,整个人提不起半点劲头。
她只仔细检查了那个从侯府带出来的随身包袱,至于其他一应行李,皆交由霞光打理,饶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也并不放在心上。
傅珩临行前公务缠身,一早便出了门,直至近晌午时分才匆匆赶来接她。一眼望去,只见孟清辞蔫蔫地站在那儿,整个人如同被霜打过的花儿似的,没精打采。
他眸光微动,侧首吩咐下人取来一件披风。
孟清辞正心头憋闷,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将他递来的披风拂开:“少要假惺惺!这般闷热的天,谁要穿这个?”
傅珩心知,她仍在为昨夜之事怄气,当着一众被下了脸面,向来冷峻的肃容略错愕一瞬,便恢复如常,依旧仔细地将披风为她系好,无奈纵容:“码头风大,你如今身子骨经不得风吹,听话些,莫要拿自己身子置气。”
一旁,墨简、墨白等,平日近身伺候傅珩的侍从、仆婢,见这姑娘如此驳斥三爷,早已看得骇然不已。
再瞧他们那位素来不近女色、寡情冷性,威严冷峻的三爷,非但毫不介怀,反而耐着性子,细致妥帖的温存低语,透出几分绝无可能的小心与迁就。
更是叫他们差异的要惊掉下巴,一个个慌忙转身去,低垂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孟清辞微愠地横了他一眼,不好叫他在一众亲信面前太过没脸,徒惹他性起,只负气别过脸。
傅珩亲自搀扶着她出了门,二人共乘一辆马车,径直往京畿码头行去。
孟清辞每每见到傅珩,他似乎总与成堆的公文为伴,不是伏案疾书,便是凝神批阅。想来身居要职,自是案牍劳形,公务繁杂。
此刻见他刚踏上马车,便又执起卷帙,沉浸于政务之中,并未得暇前来与她纠缠。她倒也乐得自在,一路倚着车窗,闲看市井繁华、街景熙攘,不觉间马车已缓缓停靠在码头之上。
傅珩正要扶她登船,忽闻一声凄切呼唤,自身后传来,霞光反应极快,当即上前将来人死死拦住。
“晴儿,求你,求你救我!”
孟清辞闻声一怔,下意识推开挡在身前的傅珩,循声望去,见竟是二太太江氏,却惊讶,她一身素袍冠服,脂粉不施,满面的憔悴灰败之色。
孟清辞抿唇,不由含怒瞥一眼身旁的傅珩,旋即快步上前,伸手将几欲瘫软的二太太江氏稳稳扶住:“这是怎么了,你且慢慢说。”
二太太江氏满面泪痕,手指紧紧攥着孟清辞的衣袖,颤声道:“原不想来叨扰你,平白给你添了烦难,只他们要送我去静心观。”说着她目光斜向傅珩,忙畏惧的收回来:“只我是个没骨气的,狠不下心自我了断,若叫我去女观里遭那个罪,不如现在给我一刀的痛快。”
孟清辞闻言不禁凝眉。京畿城的静心观,那是专用来囚禁权贵罪妇的牢笼,举凡关进去的,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她蓦然转身,气愤的质问傅珩:“你既有决断,当初又何必应承我,既然应承了我,又何必如此敷衍我,莫不是就喜欢戏耍于我?”
傅珩眸色淡淡,冷眼扫过江氏:“她秽乱内宅,乃是大罪,看在你求情才没有施以家法。”
孟清辞站在码头上,江风猎猎,吹拂她的鬓发,她唇边逸出一缕讥诮的冷笑:“这种哄傻子的话,便莫要拿来于我说笑了。我是你从亲侄子榻上亲手夺过来的,你明知道我与你两个侄子不清不楚,另有牵扯不清的外男,你如此嫉恶如仇,怎还没脸皮的要上我的榻来?现在倒是和我论起纲常伦理来。”
饶是傅珩纵横官场十数载,见见惯风浪,也架不住她这般当众口无遮拦。他脸色倏然一沉,猛地上前一步攥住她手腕,阴翳森然的警告:“休要胡言乱语!平白玷污了自己的名节。”
孟清辞心里憋着的一股火似是熊熊烈焰蹿起,丝毫不惧他:“她当年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入安义侯府,何错之有?世人皆道‘出嫁从夫’,夫家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她顺从了,这又何错之有?她不过一个不能掌握自身的可怜人,叫你们傅氏磋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你何苦苛责于她?”
傅珩锐利的目光瞥一眼江氏,仿佛瞥见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秽物。心底那股无名火愈烧愈旺,恼恨她因一个外人,同自己争执计较,全然不顾他待她的真心。
他唇角紧抿,下颌绷成一条冷硬的线,任她如何质问也绝不肯松口分毫,冷笑一声:“便是我不计较,放她出去,依照律法,她也要归还娘家,她一个丧夫被发还娘家的女子,日子未必就比女观里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