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接过药碗,仰头将药一饮而尽。浓重的苦味霎时在唇齿间蔓延,直冲颅顶,激得她眼角沁出泪来。
霞光接过空碗,又把一早准备的蜜水端给她:“快甜甜嘴,压一压苦气。”
孟清辞依言饮下,甜意驱散了舌尖的涩意。她缓过一口气,抬眼望向霞光,似从前般真心:“辛苦你了,叫你跟着我,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霞光自来伺候孟清辞起,便觉她待自己疏淡,始终隔着一层。如今难得重拾几分旧日亲近,她不由含笑道:“跟着姑娘总比跟着大太太强,她是个糊涂的,日后如何谁说的准,锦屏掏心掏肺跟了大少爷那么些年,到头来还不是一句话,叫送出去了。”
孟清辞倚在软枕间,并未应声。她好不容易才从侯府脱身,前尘旧事,是一个字也不愿再多提。
霞光见她神色倦怠,往日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如灯火寂灭,不由轻声劝道:“姑娘向来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当日也劝过我,怎么如今自己就犯起傻来?三爷待您,岂是大少爷可比之万一?这任谁都瞧得真切。您但凡肯说一句软话,三爷又何至于气成这样?况且那朱砂哪里是好吃的?姑娘已到了配人的年纪,何不借此机会得个一儿半女,往后也有了倚仗。以三爷对您的心思,日后总错不了。”
孟清辞倦倦地合上眼,无心去辨霞光这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傅珩让她来做说客的。她只偏过头,声音轻飘得像一缕烟:“知道了。”
霞光唇瓣嗫嚅,到底是念着当年的恩情,她朝外瞥了一眼,确认门扉紧闭,这才压低声音对孟清辞道:“方才三爷唤我过去,问姑娘是不是心里早已有了别人。我自然是说没有,三爷再三确认,才肯放我出来。”
孟清辞闻言蹙起眉头,她自是记不得自己昏迷的时候说了什么,只觉得傅珩不仅城府极深,更是疑心慎重,对他越发厌烦反感。
她冷笑一声:“你便是说了真话,他也未见得信,罢了,随他怎么想。”
霞光见她眉间已凝倦色,便不再多言,伺候她洗漱更衣,灌了汤婆子,服侍她歇下,将一切都安置妥当,才轻掩幔帐,悄声退了出去。
自傅珩将孟清辞抱回官船,一时间船上忙的人仰马翻。傅珩震怒之下,船上侍从仆婢无不人人自危。
待墨简得空记起来,浙江知州姚如海已在傅珩官船前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冷风,仍半步不敢擅离。
墨简走下船来,见姚如海冻得唇色发青、浑身微颤,只得上前道:“对不住了姚大人,叫您在这吹了好些时候的冷风,您多担待罢。”
“岂敢岂敢,皆是下官安排不周之过。”姚如海忙不迭躬身回应,目光仍不时瞥向官船,踟蹰问:“不知小师母,可还安好?”
墨简叹一口气,瞥他一眼:“所幸已无大碍。”
姚如海听了如蒙大赦,双手合十连声道:“阿弥陀佛,天佑小师母,吉人自有天相,天不绝我。”
墨简见他身后还跟着几名装扮娇艳的女子,心下暗叹这位姚大人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只摆手道:“主子现下无暇召见大人,大人也早些休息罢。”
姚如海顺着墨简示意的方向一看,立时明白过来自己干了蠢事,连连称是,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夜深人静,傅珩处理完公务回到卧房。他轻手轻脚褪下外衫,掀帐上榻,却见孟清辞纤弱的身影蜷缩在里侧,背对自己而卧,身姿羸弱,朦胧夜色中,她颊边泪痕犹湿,睡颜脆弱,好不荏苒可怜。
傅珩心中方才那点不快,霎时被这模样揉得烟消云散,软下心肠来。
他自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触手只觉她周身冰凉,想起她此刻正受着小腹疼痛折磨,便展开温热掌心,轻柔覆于其上,将自己的体温一分分渡了过去。
见她此时乖巧在自己怀里,为了一点暖意还要依偎自己,他兀自思忖:自己对她是不够光明磊落,趁人之危又骗她,将她禁制在自己身边,她倒是不哭不闹,连委身于她也能轻轻揭过。
只对自己下狠手,如今她这模样,他打不得亦骂不得。
傅珩转念又想:罢了,她自小在侯府跟着那些腌臜玩意一处,能学了什么好东西,言辞孟浪些,行事乖戾也情有可原,自己终究年长她这许多,日后细细引导,慢慢教她便是。
不知是不是他的叹息惊扰了孟清辞,她悠悠转醒,见自己竟然在傅珩怀里,不由一怔。
两人已然撕破脸,只差大打出手。他气成那般,竟还能如常上她的榻?
又想起在浙江知州府中,陈氏对她说的那些恶心话,,一股怒气直冲心头。她猛地推开他,半坐起身,咬牙横眉冷声道:“我说大人今日为何非要我下船,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今日我便说明白了,大人也无需白费心思,叫那些阿猫阿狗到我跟前说什么做妾的好处,我万不会与人做妾!若是我肯做妾,哪里还轮得到大人,早就是你侄子的房里人了,大人在侯府的时候不是都亲眼见过了。要是打的是叫我做妾这个主意,不如趁早死心。大不了我一死了之。”
傅珩不是傅鸿轩那种孬种,用匕首威胁一番,虚张声势,以死相逼并不管用。可让她委身做妾,她一刻也忍不得,不如死了算了。
傅珩没料到她一醒来便这般冷语相向、横眉怒目,一时怔住,当即蹙眉否认:“我从未有此打算。”
孟清辞冷嗤:“怎么,敢做不敢当吗?你若认了,我还敬佩你磊落气节。姚大人那位夫人若不是有人授意,怎敢在我面前劝我做妾?你敢说你当真不知?”
傅珩这才叫明白过来,她是叫姚如海的夫人气的催发了月信。
却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无奈叹一口气,他仍是自辩一句:“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不知此事。你放心,今后断不会有人在面前胡乱觉舌根,况且我若要你做妾,何须外人来劝你。”
孟清辞并不知道他对自己到底大的什么主意,她不想与傅珩纠缠,并不问他对自己的打算。此刻见他没有被戳破的尴尬,也没有恼羞成怒,信誓旦旦保证的样子,信了几分。
孟清辞佩服傅珩的厚脸皮,被自己气的摔了一屋子东西,眼下竟又能若无其事地拥她入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她自然不知,傅珩确实气极,几乎理智尽失。可怒气散尽之后,他却更放不下她,既狠不下心冷着她,索性抛了颜面,主动踏回她的房门,想着待她好了再罚她不迟。
然而傅珩却又想:傅晏桉不就她口中的年轻郎君么?
他眸色沉如深潭,嗓音低哑得透着一丝危险:“你这是后悔了?后悔当初没选我那好侄子?”
孟清辞没想到他揪着问这个,她和傅晏桉什么样儿,傅珩不都看的清清楚楚,转念又想到他敏感多疑的性情,不由眸光轻佻,唇角轻扬,莞尔一笑:“叫你看出来了,是又如何?我就是喜欢年纪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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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一时半会儿生物钟倒不会去,要这个时间更新一阵。
孟清辞:就是嫌弃你。
傅珩:你嘴硬的很好。
第29章 奇异悸动
也许是来了月信的缘故,孟清辞自觉心绪不似往日那般敏感易躁,身体也不再如患皮肤饥渴症一般无休止地渴求触碰,她觉得服用朱砂也算阴差阳错,意外解了‘离不了情’,并不亏。
自从那晚,孟清辞承认自己后悔没选傅晏桉后,傅珩气得像是要吃人,当即拂袖而去。
此后,傅珩白日里从不主动寻她,孟清辞倒也乐得清静。只是每到深夜,她睡得正沉时,傅珩忙完公务后,依旧与她同榻而眠。他总习惯从身后,用手臂紧紧锢住她的腰,几次都叫他手臂锢的腰身难受。
翌日不等她醒来,傅珩却早已起身离去,像是在较什么劲,孟清辞全做不知。
这日宝船在闽州靠岸,霞光帮孟清辞穿戴整齐,又拿了一顶白色轻纱围帽为她带上,其上还坠了珍贵的粉色珍珠做饰。
霞光见她通身上下无一处不贵重,无一处不精致,终究忍不住劝一句:“姑娘也别总拧着。主子现今待姑娘正是情热,待姑娘千好万好,咱们都是看在眼里。姑娘说的那些话,若换作旁人,早不知死多少次了。这些天了,主子连一句重话都未曾对您说过。”
一边说,霞光一遍帮她将衣摆抚平:“如今到了岸上,您好歹也给主子一个台阶下,男人嘛哄哄就好了。否则今后入了府里,叫往院子里一隔,那才叫难捱。姑娘也要为自己日后打算,闽州权贵豪族,倾慕主子的姑娘不知凡几,姑娘莫要一时意气误了自身,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