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珩今日心情极佳,比他金榜题名时心情更为激荡,直觉心下异常畅快。遂面对众人的调侃打趣,他非但不恼,唇角反而始终噙着一抹清浅温和的笑意。
他朝一众女眷拱手道:“今日有劳各位嫂嫂、妹妹,悉心照料新妇,珩在此谢过。”
他这话有引来一众女眷掩唇娇笑。他向来积威深重、不苟言笑,何时见他如此,都极有眼色的不再为难他,只纷纷笑着催促他:“快快行合卺礼罢,可莫叫新娘子等急了,再恼了你。”
有人接口道:“新娘子才不是恼了,她这会儿啊,分明是羞得不敢见咱们,想不到她也有今日。”
这话又招来一阵低笑,有人打趣道:“你今日这般笑她,看她来日不收拾你。”
那女子却扬眉一笑:“哼,那我也认了,过了今日,她做了我三婶娘,在没有促狭她的机会了。”
孟清辞一阵无言,不想她和傅珩的婚仪,竟是如此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场面,连带她的不情愿都驱散了几分。
直到在众人的见证下,两人行完合卺礼,又有全福人的堂嫂为两人撒帐,念诵吉语,便见红枣桂圆落得满婚床。
笑语喧哗此起彼伏,又是一阵嬉闹,众人方才心满意足地陆续辞去。
一时间喜房内只剩两人,并肩坐于床榻边,粗壮的龙凤大红喜烛。映照满室的红绸。
傅珩抬手,修长的手指,缓地探入她鬓间,细致地为她卸下那顶沉重的凤冠,嗓音轻柔道:“累了罢?今日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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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傅珩:从此我有媳妇了
孟清辞:呵呵
第44章 洞房花烛
孟清辞凝望着傅珩一身大红圆领缂丝喜服,烛影摇红,大红喜服上的宝相花纹若隐若现,衣领、袖口、袖口皆用金线绣四合如意纹,腰间金玉革带熠熠生辉,更衬得他丰神挺秀、清逸如玉,堪谓朗朗如月、芝兰在庭。
他细长的眼眸中流转着似水柔情,若不是知晓他藏在温柔表象下,对自己做局、种香的种种手段,她只怕要溺毙在这双温情脉脉凝视自己的多情眸里。
孟清辞的心口蓦地一颤,悸动如潮袭来。心跳声在耳际轰鸣,恰似春冰乍裂时雪水下奔涌的暗流,无声却湍急,倏忽漫过她严防的心防。
此时,一个久被尘封的名字再度浮现——顾聿琛。看着眼前的傅珩,顾聿琛的眉目竟已模糊,似乎与她彻底割断。不知何时,记忆里,顾聿琛的眉目竟已模糊不清。
孟清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这异世里孤寂挣扎太久,令她竟然贪恋傅珩片刻的温存,还是早已习惯被他精心驯养。
这不由自控的心动,带来无尽恐慌,宛若一只无形之手要攫住她的灵魂,这正是傅珩的可怕之处,正是傅珩最令人窒息之处:他那近乎扭曲的的掌控与偏执,将她困于囹圄,令她感到窒息。
傅珩没有错过孟清辞眼中一闪而逝的痴妄。,他拇指重重压上她朱唇,那一点柔软湿润骤然灼烧他的指腹。
他情难自禁地摩挲,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栗,随即情难自抑地叩开她的齿关。
一股近乎癫狂的喜意在他胸腔中翻涌、肆虐,几乎要破体而出,将他所有的克制焚烧殆尽。
孟清辞有些狼狈地偏头避开,眼睫轻颤,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耳垂微烫,低声嗔道:“你还不快去前面宴客?”
除床榻之间意乱情迷,傅珩何曾见过孟清辞这般羞怯情状,他喉间不由得溢出一声沉沉的轻笑。
傅珩执起她那如笋尖般纤柔白皙的手,压在薄唇上,声音低哑似耳语:“夫人少待,为夫去去便回。”
语罢,傅珩广袖轻扬,指尖似有若无地拂过袍襟,旋即起身迈步。行至门前,对垂首恭立在房门外的霞光吩咐道:“好好伺候你们夫人。”
霞光忙敛身应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算没了外人,孟清辞长长呼出一口气,她信手将那柄执了许久的团扇掷在一旁,挺得笔直的背脊倏然一软,轻轻靠向身后繁复雕花的床架。
她抬手于云鬓间,略显急躁地拔|下那支沉甸甸的金钗,便随手一抛。金钗落在铺满红枣桂圆的大红喜褥上,无声地陷进一片鲜艳软绵之中。
霞光轻移莲步,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上头摆着一盏温热的燕窝粥并几样精巧点心。她近前搀起孟清辞:“夫人且用些吃食再歇息罢。”
孟清辞倦极,只叹道:“快叫他们把床铺收拾出来,再备好热水,我要沐浴。”
霞光见她眉眼间尽是倦色,心下了然,一面伺候她略用了些粥点,一面吩咐小丫鬟们速将屋内拾掇齐整。
孟清辞勉强用了半碗粥,便推开盏碗,起身将身上繁复的喜服脱下,随手抛在浴间的云母屏风上,囫囵沐浴后,穿着件朱红薄纱中衣,便径自走向床榻。
霞光欲言又止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夫人不等主子回来?”
孟清辞蹙眉,没好气的应付一句:“我等得,只怕我肚子里这个也等不得。”
霞光知她今日辛苦,只体贴地将房内烛火拨暗,又为她轻轻放下床帐,这才悄步退至门外廊下守着。
京畿安义侯府内,冷月清辉漫过窗棂。
今日是他三叔和晴儿大婚的日子,傅晏桉独自在书房,一身青色官袍上绣着白鹇补子,腰间素银带銙映出幽微冷光。他手中直一只白玉酒壶,身形伏于案间,清癯面容半掩在阴影里,愈发显得冰冷阴郁。
他修长指节,缓缓抚过桌案上一幅细腻的美人图,指尖依次勾勒过那画中人精致绝尘的眉目、鼻梁,最终停留在朱唇之处。他低哑一笑,声如寒冰碎玉:“……你好狠的心呐。”
“你竟然选他,不选我?”随后他蓦地仰首,就着壶嘴连饮数口。琥珀酒液顺着傅晏桉唇角滑落,沿下颌一路蜿蜒,浸入衣襟。他重重将酒壶顿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继而冷笑:“你休想就这样轻易摆脱我。”
且说那日他被刑部叫走,一走便是几日,待他料理完公务,回来早不见晴儿的踪影,便知道是他三叔故意将他支开。
怪道三叔频频催他成婚,原是打的这个主意,他三叔真是藏得深,明知道晴儿是他的人,却还要与他争,他齿间沁出冷意,眼底却燃起暗火。这般的“照拂”,真是他的好三叔呐,当真教他刻骨铭心。
傅晏桉齿关紧咬,一股腥甜的铁锈气漫上舌尖。三叔竟然娶晴儿为妻,三叔竟然娶她做正妻。
这般珍重,这般的名分,晴儿想必是心甘情愿的吧?若是当初他......他不起逼迫她的心思,不曾步步紧逼,她是不是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旧日种种,如走马灯般掠过傅晏桉眼前:她幼时初入侯府,躲在无人处,哭的可怜模样,像只无处依傍的幼雀;她在妹妹院子里养出了几分圆润的模样,她第一次跳舞的模样,她对自己甜甜一笑的样子,还都历历在目......
悔恨如毒藤缠缚肺腑,绞得傅晏桉几乎喘不过气。
安义侯府深处,佛堂内烛火昏沉。香案上积着厚厚的灰,佛像半掩于阴影之中,目光低垂,似是悲悯众生。
申嬷嬷看着老夫人王氏,跪在蒲团上的那道佝偻的身影,鬓发如霜,身形枯槁,丝毫没有昔日的嚣张跋扈。
申嬷嬷又看一眼,一口未动的饭食,她一贯死板的声线此刻却透出几分诡异的轻快:“老夫人,今日是三爷大喜的日子,府中上下皆沾喜气。您这个做母亲的也沾沾喜气罢。”
佛堂唯闻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诡异的寂静后,只听老夫人王氏发出一阵嘶哑的“桀桀”怪笑。
那笑声干涩的像是枯枝刮过窗棂,在空寂的堂里,显得格外瘆人:“杀害亲兄,残害侄儿,如今和老太爷一样娶个婢女为妻。”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骇人的恨意“老太太真是给我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申嬷嬷不为所动,语调麻木:“三爷不过是为侯府剜去腐肉,是在为傅氏剔骨疗毒。老夫人还是想开些。”
“腐肉?!”老夫人王氏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刺激到,她骤然狂躁地转过身来,枯槁的手指死死攥住蒲团的边缘,嘶声力竭地吼道:“我的继宗他不是腐肉!他不是!真一位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么?不知道他们兄弟在谋划什么?他们兄弟献祭了我的继宗!他们父子不是腐肉!他们是我的心肝肉!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