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穿越后,便深深体认到这世道的严酷,深知为奴为仆者,命若微尘,稍有不慎得罪主子便要受罚,乃至丧命。女子处境更是艰难,又听说安义侯府,原侯爷和世子,父子聚麀,尤为荒唐不堪。
他那时候找人打听过,她是如何从安义侯府离开的,又去了哪里,都只道到她是自赎出府,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要不是顾淮序记忆里,她的舞姿如此的熟悉,又有打听来的只言片语佐证。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太过想念她,以至于产生了幻觉,若不是有寻她的执念,他恐怕难以在这异世支撑不下去。
顾聿琛知道,一个奴婢绝不是简单自赎便能出府,尤其她还被傅晏桉觊觎。
她从前如此骄傲,是孟家的掌上明珠,又有鲜花掌声,走到哪里都是被人追捧的天之骄子。安义侯府里,这样卑贱的日子,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重逢后,他从不敢问她一句。
孟清辞垂眸,心口贴着的那本册子似是烫了她的心。
她很清楚,这时候工艺粗陋,想要做点东西出来,提取原料不易,顾聿琛为了她要的这些配方,一定没少熬心血。
饶是她如今冷心冷肺,心硬似铁,也不免被他的真心打动,让她这颗冷透的心,也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颤。
孟清辞沉默半晌,终究无法迎上他那双情意深重的眼眸,只微微侧首,望向灰尘雾蒙的海面,声音轻得几乎散在海风里:“你此去,万事小心,一定保重身体。”
见她言语间仍难掩关切,顾聿琛心头一暖,他就知道,她一向心软,不会说不要他,便真的舍弃他,狠下心将他摒弃。
他绽开一抹真切开怀的笑意,如月破云层,温声宽慰:“你放心,傅珩与顾太傅有半师之谊,算顾淮序的半个师兄,两人是旧识,他只会重用我。”
说道傅珩,顾聿琛不免多问一句:“你为何想我去投奔他?怎么料定他的胜算大?”
孟清辞勉强不去想傅珩的恶劣,勉力持中,客观道:“我在广州府这些时日,亲眼见他于闽广两地民生多有建树,政令通达,上下信服。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地方世族,皆愿听其调度。此人不仅胸有丘壑、行事果决,更兼经世济民之能。”
她略顿一顿,却字字清晰:“如今时局瞬息万变,傅珩既已掌握火|药研制之先机,此时若另择他处,不仅前路未卜,更恐错失良机。何况各地世族盘根错节,未必能有容你施展的余地。两相权衡,不如选他。”
更深一层的思虑,她如今与岑家休戚与共,若傅珩未能在群雄逐鹿中胜出,依附于他的岑家必将面临倾覆之危。
待到那时,追随傅珩的岑家也不会有好下场,将被胜利者宰割分食,她也不能独善其身。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抛弃现在的经营,远航遁走。
顾聿琛面色淡了几分,眸色中略过一丝心疼之色,口中却是调侃道:“你如今倒是大了,这口气很像你大哥,要他知道你也能对实时经济侃侃而谈,他的脸色,想必一定很精彩。”
孟清辞抿唇,想到从前,略过赧然之色,嘴硬道:“是你问的。”
顾聿琛眸光微动,看似随意地将视线掠过她低垂的侧脸,语气放得轻缓,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上次你提及被人‘种香’,是什么意思?你身上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提及此事,孟清辞后悔那日口不择言,对顾聿琛提了此事,只能尽力挽回道:“此事一时难以说清,这是岑家的秘方,幸遇岑大小姐,早已经帮我解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怕他不信,又装作若无其事,轻快的笑着强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顾聿琛指节微紧,强自抑制,才不让孟清辞察觉他眼底的那抹痛色。她所受的每一分苦,都似在他心尖凌迟。叫他生不如死,恨不得替她承受。
且说孟清辞与顾聿琛两人,在码头上执伞话别,牛毛细雨如丝,极目远眺,海面与天际的尽头融为混沌的深灰暗色,像是能吞噬一切的巨口。
远处歇脚的酒楼里,窗牖半开,陈君砚负手立于窗前,遥遥望去,油纸伞下两人姿态审视亲昵。
从前见金韫年对着花魁戏子风流倜傥,游刃有余,此时一对比,倒显得身量略矮,身姿纤细羸弱,一副弱柳扶风之态。
陈君砚疑云满腹,目露迷茫,越发迷惑起来。若非见识过金韫年与他夫人举案齐眉,感情甚笃,瞧着码头上这两人形影相携,举手投足间的默契,他都要以为,金韫年与这位顾大人有着分桃断袖之情了。
孟清辞立在码头,直至顾聿琛的宝船化作孤帆远影,最终从视野里彻底消失,她才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她心知肚明,她如今的功利之心很难掩藏,过于直白露骨,待顾聿琛如待宋泊简、宋闻璟兄弟别无二致,皆是利害重于情谊。
顾聿琛本就是聪敏、敏感之人,她变化之大,定是让顾聿琛难受了,可这是个弱肉强食,吃人的世道,他俩都要努力活下去,她虽然少了温情,却自认做了正确的选择。
正当孟清辞想要乘坐马车离开之时,暹罗的番商纳隆.提拉沙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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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傅珩:外面野男人真多,着急上场
孟清辞:老实待着吧
第56章 声色犬马
“今日天气不好,却是我的幸运日,看吧,来码头转一圈也能遇见子闵。”纳隆.提拉沙边走过来,边朝着金韫年打招呼,他语带关切的问道:“你看上去有些伤感,你还好吗?”
纳隆.提拉沙说着,还拍了怕金韫年的肩头:“放心,我会祈求佛祖保佑你的,兄弟。”
孟清辞被纳隆.提拉沙的诙谐逗笑了,她莞儿笑道:“那我就拖你的福了。”一遍不着痕迹的躲着纳隆.提拉沙那蒲扇一样的大手掌,开玩笑,再拍,她肩膀怕是要肿上几日,这小子说地手底可没个轻重。
“不,不,不,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做人不能贪得无厌’。”纳隆.提拉沙摇了摇头,一脸正色:“你已经是个很有福气的人了,娇妻红颜,还有个大胖儿子,你妻子不仅漂亮,还很能干,我看的出来,令夫人很爱你。你可不能再贪心惦记我的福气,我只是帮你和佛祖说两句,我还指望拖你的福做成这笔白糖的买卖。”他很是得意的又道:“而我的福运,会保佑我平安的往返暹罗,真是不能给你一点,抱歉啦,兄弟。”
孟清辞忍俊不禁,对纳隆.提拉沙点头,打趣道:“你还真是精明的商人,难怪你们国王这几年将海贸这一块都拨给你管了。”
纳隆.提拉沙差异了一瞬,感慨一叹:“子闵,你真是那个什么‘火眼金睛’,我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不料你早就看出来了,汉人要是都是你这样聪明,我们买卖起来太艰辛了。”
“是你有威信,你们暹罗的番商,对你都毕恭毕敬,才叫我看出来了。”孟清辞也没说实话,她知道纳隆是暹罗皇家姓氏,纳隆.提拉沙即便不是主事人,也定然是身份贵重。
她不过趁着纳隆.提拉沙不防备,旁敲侧击,不料叫她猜中了,这不叫火眼金睛,这叫兵不厌诈。她心道:汉语对番人来说,确实太难了。
纳隆.提拉沙一言难尽,很快释然道:“兄弟,没有什么是一杯酒解决不了的,提拉沙请你喝一杯。”
两人各自打着伞,暹罗话和汉化混着,一路有说有笑,并肩进了酒楼。
纳隆·提拉沙到底没能按捺住激动的心绪,才踏上二楼,连雅间的门都未进,便压低声音急切问道:“子闵,你上次说的白糖,一年当真能匀给我们三百吨?”
纳隆·提拉沙的话音才落,隔壁雅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君砚脚步从容的从雅间里踱步而出,与他两人撞了个正着。他笑着打了声招呼:“提拉沙,好久不见了。”
这迎面而来的不期而遇,让纳隆.提拉沙眸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意外,他迅速收敛了心神,几乎是本能地换上他那副热络的笑脸,拱手道:“陈七爷,别来无恙!幸会,幸会!”
纳隆.提拉沙方才虽然压低了嗓音,他的话却还是一字不落的叫陈君砚听清楚了。
陈君砚因着家族渊源,算是自小便和番商打交道,多少都会些番语,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凝着孟清辞问道:“子闵,纳隆说的什么白糖?你哪里来的这个好买卖,竟然不想着为兄?”
陈君砚那副仿若被辜负的口气,让孟清辞甚是无语,若说这相遇纯属巧合,未免概率太低了,只眼下,叫陈君砚问到她脸上,她一时也无暇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