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醉罢。”孟清辞倾吐口气,懒散道:“这位陈七爷可是精明的很,和我套话来了,他背后代表的是傅珩,咱们待他还要客气几分,尊着敬着便是。”
朱幼宜冷笑一声:“管他是谁,这闽广浙的世族豪商,哪个又不是巡抚大人的人,你等着,下次,看我灌醉他,给你报今日这个仇。”
孟清辞看她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摇头,一时又觉得头晕的厉害。
朱幼宜赶忙叫孟清辞枕在自己的膝上,好不心疼的,轻轻帮她揉着额角,轻声道:“你这个酒量,但凡我今日没来得及,你醉了酒,就严江那个榆木脑袋,你在里面被吃干抹净了,他都不能知道。下次再遇见他,你便直接引去家中,我倒是看看他有多大的酒量。”
孟清辞轻笑一声:“夫人威武,千杯不醉,为夫佩服。”
严江被珍珠从车上挤下来,只能跟在车后面,严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今日他竟然叫夫人给嫌弃了,竟是连爷的一片一角都不叫他碰,看她活似什么脏的臭的,碰一下爷,爷便要脏了似得。
珍珠更是给了他好几个白眼,严江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在戏楼和孟清辞分别后,顾聿琛失魂落魄地回到在广州临时赁下的两进宅院。刚踏进院门,小厮便来禀报,有两封他的信。
一封来自京中的顾老太傅。信中大半是训斥他“不务正业”、“不知进取”,又提及京城如今动荡不安,念及他与闽州巡抚傅珩有半师之谊,令他速去投奔,莫再虚度光阴。
无人知晓,他早已暗中搭上了傅珩。傅珩能如此迅猛地掌握火药技术,背后正是他在推波助澜。
顾聿琛那时候初至广州,偶然听得一则坊间传闻:傅珩的夫人于道观中意外殒命,当时一声巨响,殿宇倒塌失火,丹炉亦成碎片。
顾聿琛对自己专业向来敏感,立刻便有了猜想,毕竟想要炼丹渣炸炉,无非那么回事。
随后,他又听闻傅珩封禁了那座道观,一直在追查巨响缘由。彼时,他已经找到孟清辞,人也不再浑浑噩噩。结合当时朝中的微妙局势,顾聿琛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加之在广州的所见所闻,凭借后世的眼界,他看出傅珩已俨然一方霸主,牢牢掌控闽、广、浙三地。不仅地方世族豪强唯其马首是瞻,百姓间亦渐闻巡抚而不知皇帝。
这些年,傅珩不断在三地攫取巨额财富,若非为了豢养私兵,他是如何都不信的。
那时候京城已是波诡云谲,大皇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顾聿琛审时度势,凭借原身与傅珩的些许交情,决意将宝押在傅珩身上。
于是他修书傅珩,附上对方求之不得的火药配方。自此,他便算正式登上了傅珩的船。
而另一封,正是傅珩的亲笔信,催他前往闽州,言时机已到,邀他共谋大计。
顾聿琛将两封信并排置于书房桌案,独自枯坐整整一夜。直至天光彻底放亮,晨曦映上他下颌新生的青灰胡茬,他僵坐的身影才微微一震,仿佛活了过来。
他目光再次扫过那两封信,心中已有决断。
无论清辞如今如何看待他,在这方陌生的天地间,他们唯有彼此。没有人会比他更值得她托付信任,他必须成为她坚实的依靠。
然而,若仅凭顾家嫡长子的身份,他在族中实则“人微言轻”,顾太傅一言便可将他打发。
他需要真正的话语权,便必须建功立业,挣脱“顾家嫡长子”这个虚名,建立起超越家族的权势。而最快的捷径,便是他扶持傅珩,博得从龙之功。
到那时,清辞便不必再有任何顾虑,无须被世俗的规则所束缚,更不用看傅家以及任何人的脸色。他依然能如往昔一般照顾她、保护她。
终有一日,她会明白他的真心,会原谅他,会重新回道他的身边,他们也会如从前一样美好。
毕竟如今的他,已是一个健全的人,配得上她,他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站在她的身边,能给予她更好的一切。
他们大可重新开始,弥补从前所有遗憾,以及他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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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比心]多写了一点,到底更晚了,下次再也不说几点更了[化了]
第55章 徐徐图之【修错字】
广州府小海的码头上,顾聿琛临行前,孟清辞前去送行,两人在码头上迎风而立。
顾聿琛身着一件墨绿色织八达晕暗纹圆领长衫,海风掠过,衣袂随风轻扬,衣衫上繁复的八达晕暗纹,浮光锦流转着不动声色的矜贵之气。
金镶玉冠束发,金玉之色于墨发交织生辉,衬得顾聿琛面容清俊出尘,温润如玉,恰似陌上君子。
细雨如丝,绵绵不绝,他手执一并墨色油纸伞,修长的手指稳握竹制的伞骨,腕骨清隽,愈发衬得他芝兰玉树。
顾聿琛不好痕迹的把伞面微倾,将孟清辞护在伞下,任凭雨水顺着油伞边缘打湿他背脊的衣衫。
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孟清辞精致的脸上,那双眸子清澈如一泓秋水,眸底尽是温柔的涟漪。那目光里盛着的,是他在这人世间所有的温存与眷恋,似乎柔得能融化天边连绵的阴霾。
他神情自若的遮掩下心底的痴恋,音色如春风拂过琴弦清越温雅:“谢谢你,没想到,你还愿意来送我。”
孟清辞抬眸,恰好撞上顾聿琛眼底漫开的笑意,他眸中笑意温润,缓缓漾至眉梢,如春风拂过的静水。
时隔月余,他似乎又清瘦了不少,看他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惫之色。孟清辞终究是抵不过心软,轻叹一声,声线融在连绵的细雨中:“种种前尘,皆如云烟。你我之间,终究有二十年的情谊。今日你远行,我怎么能不来送你。现在见你能放下过往,自然是好的。”
顾聿琛听着她轻描淡写一字字割席的话,心脏如被细针密密扎过,泛起一阵无言的刺痛。他只能选择将这份痛楚小心翼翼的收敛起来,不敢叫她窥见一丝的痕迹。
他陪伴她长大,他太过了解她,她看似是个好脾气的,骨子里却倔强的很,她做了决定的事情,如何也要拧到底。若让她知道了,他打着徐徐图之的主意,只会叫她更躲着自己,将她推的更远。
顾聿琛展颜一笑,将手边一叠新制的绘本递过去,自然地转开话头:“岑大小姐的孩子,虽然不是你亲生的,我却知道你疼他若亲子。这东西,你应该不陌生。”他语带温煦,如谈论寻常旧事:“我想着,他如今两岁了,正是能用得上这些的年纪。”
孟清辞接过来,翻开一看,里面都是深入浅出的启蒙知识,有数学、化学还有物理的,都是小孩子能正能学的,很是全面。
孟清辞触及纸面上,那熟悉的字迹和内容,恍如重温了那些无忧无虑开怀的旧时光。那时候,她不善于这些,他总是不厌其烦,一遍遍耐心讲给她听。
她仰起脸来,诚心谢道:“谢谢你,聿琛哥,这东西一定费了你不少功夫吧?难怪你看着都瘦了。”话语间带上几分真切的自责:“早知如此,我该多带些补物来的,总该为你补回来才是。”
孟清辞丝毫不客气的,边说边将绘本仔细收进怀中,妥帖地护着,不让一丝雨气沾染。
顾聿琛见她果然面露欣喜之色,又珍重非常的模样,他便知道,这一步棋他走对了。
他要唤起她对自己早年的好感和依恋,他不能陪伴在她身边,便要想个法子,叫她时时刻刻能记起自己。
这绘本,只能是她亲自教孩子,他要她用这绘本,在教孩子的时候,重回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阴。她也说了,他们毕竟相伴了二十几年,情谊非比寻常。
他只是犯的一个错误,他总能够修正它,抹去它。
“里面夹了你想要的几种配方,我已经想出办法,找到替代的法子,和提取的方法,让你可以将东西做出来。”但顾聿琛也知道她的道谢如今浅薄的很,却纵容宠溺的不去戳穿她。
清辞从前,从来不会用自己的聪明去算计,她如今想利用自己的心思,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叫他心如刀割。
那些顾淮序的记忆里,她在安义侯府过的并不算好,他曾经骄傲明媚的小姑娘,竟为了生存,用她引以为傲的舞蹈给傅家大小姐做替。
虽然那些权贵子弟都配不上她,但她婢女的身份,让她无法匹配任何出色的男子。可这些,从前都是她唾手可得,又不屑一顾的。
即便清正如顾淮序,从未有过半分轻看她,却也怕害了她,不敢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