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稚听懵了,这算是哪门子的好消息???
她吸了吸鼻子,一瞬间忍不住红了眼眶, 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往外流淌着,嗓音染上了哭腔, 想骂人就骂了对方一句, 嚷道:“我又不喜欢李凭,我接他来干什么啊……”
发泄了过后, 反而有些心疼眼前的男人。
她便倾身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后颈,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之上,哭得眼睛红红的, 像个小兔子挂在他身上, 弱弱道: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早就喜欢你了。”
“……”
被她蓦地一把抱住的男子闻言一怔, 两只手无措地搭在两边, 胸膛里跳动的一颗心震得发疼。
赵季反应过来, 闷声笑了笑,“是吗。朕不记得了, 朕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皇后爱上。”
过了一会儿又问:“那,皇后对朕的喜欢有多少?”赵季牵过她的手一点点比划着, “是这么多?还是……更多一点?”
真是要死了都不忘调情……
张稚莫名其妙地又对他表白了一次,才懒得回答他的问题,便任由他摆弄双手,闷声作气不说话。
寝殿里气氛暂时因为他的这些话而变得稍稍明亮了几分,不然两个人都像是脸上挂着两朵灰云一样丧。
赵季张开双臂,温柔回抱着她,哄道:“乖,别哭了,对孩子不好。”
赵季走后,张稚肚子里的孩子将是她最大的依杖,万万不可再有差池。
红衣美人脸上皮肉细嫩,如剥了壳的雏蛋,上头淡淡的水痕被粗粝指腹一一抹净,触感生烫。
赵季与她双目对视着,“朕让黄术过来给皇后瞧瞧好不好。”
她实在哭得太多了,床榻上都粘湿了一片。
黄术来过后,不出意外,出诊的结果是她的脉象更加微弱,几乎摇摇欲坠。
“皇后娘娘这是伤心至极所致。”
他不甚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太医角度出发,建议现在立刻服一剂养胎药先看看情况如何。
养胎药是赵季亲自喂张稚服下。
过了半个时辰,黄术复脉一次,才将心底的石头落了地。
“娘娘身子亏了好多,幸得补救速度快,才不至于酿成终身悔恨之事。”
张稚哭得忘记,没注意,方才有些冷痛的小腹此刻才重新变得温热起来。
双方缄默一阵。
“娘娘还是听几句微臣的劝,少忧思外面传的那些个谣言,那都是没有真凭实据的……”黄术此专指的是李美人。
他死来想去,最近能令皇后忧愁的,也只有李美人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操作。
一个小小的前朝美人,微乎其微地这么一个人,即便是死了,竟还是能让皇后胎气虚弱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误打误撞的高手。
漫无目地的思绪却冷不丁被一道冷硬的声音打断,“黄术,皇后已经都知道了。”
意思是叫他不必瞒着了。
“还真是大家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而已。”
张稚嘴巴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跟着无意调侃了一句。
黄术脸上惊色连连,下意识聚焦于张稚面庞的时候,一阵心虚涌了上来。
他不仅知道,并且还在发现的第一刻立即选择了帮着瞒下去,皇后娘娘又那么信任放心他,这么做实在于理有亏,无颜面见。
场上的气氛顿足微妙,黄术索性连装都不装,全摊牌了。
黄术承认道:“微臣说了慌。陛下身体的情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确实欠佳,但微臣已在尽力调养缓解,好替陛下多谋求一些时日……”
话说到一半,便注意到了张稚的目光认真地朝着他这么看来,像是听进了心去。
黄术需要自己掂量掂量这其中的几斤几两。
张稚毕竟是个情绪敏感的孕妇,他即便是要在她面前硬着头皮说一些大实话,也须说得委婉动听一些。
“如今,微臣虽说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但也不至于是无药可救,臣最近昼夜参考医书,或许可以考虑去南行宫温养身体一阵试试。”
“真的?”
张稚嗓音有些嘶哑,像是黄术从前在田间遇见过的一只不知名鸟儿的啼叫声。
杜鹃啼血。
黄术咬牙继续道:“只是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一试。”
“黄院长都这么说了,有机会那肯定是要试的,陛下是不是?”张稚作势去扯赵季的袖袍,摇晃着他的手臂问道。
赵季罕见地没应声。
“你不肯去,那黄术方才说的话也是骗我的了。”张稚红着脸眼眶肯定道。
她现在已经摸透了他们俩的行骗套路。
“并不是。”赵季矢口否认。
这个事情,黄术早先便告诉过他。试了管不管用不能保证,而且,南行宫的位置离明宫城有上千里之遥的路途,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成问题,机会十分渺茫,近乎于无。
到时候他若死在外面,宫里大乱,届时情况会更加麻烦一些。
张稚抓住他的手,眼神里映出寸许光,神情严肃,“赵季,你和我说实话。”
“自打成亲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自骨子里便不大瞧得起我?以为我空有一副皮囊,出身乡野,其实内里浅薄无知,根本没什么见识,德不配位,一遇见事情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有。”
“那为何要一次次骗我,无论你的事情什么都不肯让我知道,也不让我参与。”
“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你的妻子?皇后?我真的从未记得,我与你有过什么同心协力的时候。”
与其说是在问赵季,不如说是在叩问着她自己。
张稚看出来,赵季不愿意去南行宫的最大原因还是在于她。
他乱世称王,开国皇帝,事迹和经历足以称得上是传奇,但身为妻子的她,却并不想一直像个菟丝子一样依附在他的身上,拖累着他。
“你能不能听我的一回,哪怕就一次。”
此一句话如雷鸣在赵季耳旁轰然炸响,脑内闪成一片白色,一帧一帧地调取过往的画面。
确实总是这样。
他一人自可无所畏惧地向前,但身后却有一道声音扯着他的衣带子,问他,你能不能等等我。
你能不能等等我。
你能不能问问我的想法。
自当上皇帝以来,他终于渐渐学会了习字,学会了耐下心看那些长篇累牍的折子,但蓦然回首,他却没有听听这些日子里张稚的想法。
明明她的成长和变化,比他还要多。
她既是皇后,也总会有独当一面的那天。
“好。”赵季从回忆中抽出身,下意识便答应了她。
“你答应我了?”张稚收住泪,愕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答应。
“嗯。朕相信皇后有这个能力。”赵季松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委以重任,“朕不在宫里的时候,就把燕国交给皇后了。”
故作慷慨道:“朕要去南行宫享福去了。”
说的跟要提前退位似的。
赵季自打答应了张稚要去南行宫养身体,便停下了一直以来两种丸药的服用。
此前一种,是他一直在吃的,所以才能维持着如今这般与常人无异的状态。但是这药有些微弱的毒性。
后一种则是黄术给他的,既能缓解前面的毒素,也能和前一种一起发挥效用。
不过服用这两种药都只是维持表态,撑撑面子罢了,起到饮鸩止渴的作用,既然他选择治病,就都停下了。
赵季对这药的依赖性很大。
不过三日过去,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他身上的玄色常服已经变得松松垮垮,坠在颈间,从中袒露出一大片苍白的胸口,格外刺眼。
他比量着衣服腰围尺寸的地方,足足比他的腰身宽出了一圈。
“朕瘦得真快。”他自言自语道。
他记得李凭的身形就是很瘦,偏白偏瘦,像他现在这样。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陈公公进殿通禀道。
赵季刚转身,扑进来一个柔软香气的身子。“我等你回来。”张稚紧紧抱住他道。
赵季掀了掀单薄的眼皮,半晌,道了一句:“好。”
事不宜迟,他的身体状况等不及,今日便会动身出发。
……
燕国第一个秋,天子南巡至行宫,皇后怀胎两月有余,坐镇京城。
赵季走了,对外则是宣称南巡,知道实情的人少之又少。
明宫里的天气随之渐渐转凉,张稚召了雍声、廖裕两人进宫伴驾。
宣政殿上,三人围炉煮茶。
赵季走之前已经把朝堂上所以的重大事情打点得差不多了,除非有些突发情况没来的及解决,而平日里的政务,张稚自己便能解决。
等她腹中胎儿月份渐渐大了,这平常事务会转而交到雍声手上。
总之,目前为止,宫里还是打理得比较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