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想不明白。
卫常在毫不犹疑,面不改色道:“文道友身手极佳,聪慧过人,想来我们与你一同行动更为安全。”
黑暗中传来如霰一声凉笑。
林斐然有些讶异,她的确是第一次听卫常在说这样的话,微怔看他。
卫常在抬眸,睫羽拉出一道浅淡的上目线,他容色一如既往冷淡,眸光平定, 毫无闪烁之意:“我的确这样想,我不会骗你。方才文道友问出那话,想来也有同行之意,何不一起?
文道友,飞花会更重要,我们最好还是快些出去。”
不可否认,林斐然心中的确是这样想的,不然她刚才也不会开口。
不论是卫常在还是秋瞳,他们虽不算纯然的良善之人,却也自有些君子之风,不会做出卸磨杀驴,笑里藏刀之事,四人一同行动,自然比两人要快得多。
就在她沉默的间隙,如霰忽而开口,轻声说了句。
这次林斐然听清了,是上次那般轻灵的语调,听音像是在说巴什么,她模仿不出,也听不明白,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难道是他们本族的孔雀语?
林斐然现下没有精力猜测,余光看过秋瞳,只见她原本还有些怔神,但在听过卫常在的解释后,竟恍然一般,立即上来一同拽住她。
“文道友,卫师兄说的对,我们一起!”
林斐然现在吃上了三个人的力。
卫常在与秋瞳想一同行动,但如霰不愿,可为什么受苦的是她?
林斐然不由得吸口气:“不如放开再商量,你们这样拉着,确实有些疼……”
疼字将将出口,如霰与卫常在立即松了手,秋瞳反应不及,便与趔趄的林斐然一道跌入暗色中,于是散着淡淡日色的书房内只余卫常在一人。
他没有过多犹豫,立即提剑跃入其间。
……
“啊!”
眼前漆黑一片,秋瞳抱着身侧之人,大叫着与她一同落入一间空屋。
“多谢文道友,这是哪……其他人呢?”秋瞳四下看去,眉头渐蹙。
林斐然的手搭上剑柄,摇头道:“不知,应当是失散了。”
屋内空旷明亮,地面写有一个隶书的“玄”字,二人还未看全,便听得一声钟响,似是编钟之音,房屋霎时颠倒变换,写出的“玄”便移到右墙之上。
忽然间,屋外传来阵阵风声,窗纸被吹得哗然作响,木门吱呀,林斐然立即对秋瞳道:“拔剑!”
话音刚落,雕花木门便被猛然撞开,一只赤木鸟吐火而入,两人匆忙间分身避开,秋瞳下意识结印,灵力却都堵在脉内,无法施用。
她看到林斐然执剑而上,身形极快,于是也拔出弟子剑,抿唇而上。
她其实不擅此道。
妖族人人生有灵脉,本就更依赖术法,而且她对剑技没有太多兴趣,这般打打杀杀,腥血漫飞的路子,总不如施法来得轻灵雅致,故而她甚少练剑。
同卫常在相处多年,他也从未强迫于她,若要拔剑,也是他先出手。
她剑技不好,但若要论术法,其实也不算拔尖,前世之所以顺风顺水,全都得益于碰上的天赐机缘与灵宝,可现下一切重来,灵宝尚未遇见,高人不知踪影,机缘里的术法更是忘了大半。
她忽而有些沮丧,更有些懊恼。
晃神之际,赤木鸟振翅而起,锋利的锐爪将她手中长剑挑飞,猛然向她袭来。
危急之时,一柄长剑横斜而入,破开利爪,下一瞬又倒转剑刃,毫不犹豫插入赤木鸟腹部,于是一声凄厉的啼鸣在耳边炸开。
林斐然神情未变,她将鸟身顶退数尺,忽而握剑旋身,玄色衣摆绽如墨荷,一条长腿直踢向赤木鸟下颌,那自喉间喷灼而出的焰火便都扑上屋顶,烧出一片灰黑之色。
赤木鸟后仰跌落门外,她正要追出时,原本被撞开的木门猝然合拢,阻了她的追击,却也挡了赤木鸟的冲入。
林斐然回头看她,并未多言,只从地上拾起她的弟子剑递来:“你的剑。”
秋瞳心下微动,抬手接过,目露歉色:“抱歉,文道友,有些拖累你了。”
林斐然闻言摇了摇头:“没有拖累一说,不必多想,即便你不在这里,我也必须将它赶出,否则火焰一喷,就得被烧成渣滓。”
她看向秋瞳,又道:“其实你剑法不错,应当是好好练过的,就是胆子小了些,容易慌神。”
秋瞳双眼一亮,只道:“真的么?我确实有些不敢拔剑……”
上次与裴瑜斗过一场,又被林斐然所救,她心下大受打击,回去后便认认真真练过,只是进步不大快。
林斐然点头,浅笑道:“当真。”
秋瞳心下一喜,不由握紧手中长剑,但看着文然的面容,方才又思及林斐然,一时间那股熟悉感便涌上心头,再压不下。
天底下真有这样像的两个人?
可她若真是林斐然,又如何能躲过芙蓉花令?
莫名的,她又想到了卫常在的种种异样,心下忽而一明,看向“文然”的眼神便复杂起来。
林斐然尚且不知暴露一事,还在同她谈论:“容易胆怯并不是坏事,某种方面而言,这说明你是个良善之人,所以害怕拔剑见血。
但作为一名剑客,剑可以是矛,也可以是盾,不论什么时候,它都要在紧紧握在自己手中,以此掌控周身三尺。静下心来,它便是你,你不必害怕自己。”
秋瞳望着手中,它是随处可见的弟子剑,灰扑扑的,从未被她正眼看过。
“它便是我……”
她前世入剑山,也取过一柄名剑,叫做太阿,太阿中有个剑灵,时常陪她闲聊,他们感情甚笃,后来……后来她也鲜少用过。
每每出手,都是剑灵在替她控剑。
她好像从未想过,剑灵会喜欢这样吗?
如果它的主人是林斐然这样的人,会不会打得更加酣畅淋漓?
秋瞳抬头看她,目色柔和下来,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得另一声清脆钟鸣,房内再度变换。
黢黑的屋顶不见,灼热之感消失,只余无声的空旷,秋瞳蓦然四望,林斐然竟也与她分开!
如先前一般,门外又响起令人脊背发麻的窸窣响动,梆梆几声,那妖兽开始撞门,震出许多木屑。
只她一人,秋瞳心下顿时慌乱起来,向后退了数步,直至退无可退之时,她忽然想起林斐然先前的话,便低头看向手中长剑,看着看着,砰然跃动的心也静了下来。
“林斐然说了,它就是我,它就是我……我练过剑的,太阿也带我舞过,我应当没有忘。”
口中默念着,在门外妖兽破门而入时,她擦去鼻尖薄汗,拔剑而去。
……
钟响之后,房内变换,与林斐然同处一室的不再是秋瞳,而是卫常在。
二人对视,眼中俱都划过一抹讶异,他正要说些什么,便有妖兽破门而入,嘶吼着袭向二人。
林斐然与卫常在从小长大,彼此熟悉,此时纵然没有什么交流,却也心有灵犀般地左右交袭而去,一斩一劈,一刺一挑,默契之余竟也十分合拍。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妖兽便被杀出门外。
屋门骤然关上,卫常在向她走去,却又再听得一声钟鸣,屋内再换,此时又只有林斐然一人。
这次几乎没有给她犹疑的时间,房屋刚换,便有妖兽贴脸而来,若不是她一直握剑在手,可以横剑挡开,怕是早被这妖兽利爪撕破半边。
钟音频次逐渐加快,房屋旋换也快了起来,好几次,她还未将妖兽斩杀,便被换到另一间屋室,里面或是空空,或有妖兽贴脸,总叫人措手不及,于是她的精神也逐渐绷紧,仿佛被一根丝弦吊起,不得不时时凝神而对。
房屋旋转,中途她也屡次遇上另外两人,要么是秋瞳撸着袖子,大声喊杀,要么是卫常在静色以对,仿佛在等待她的到来,每一次她都同这两人并肩战斗,但一次都未遇上如霰。
林斐然心下有些焦灼。
她希望这钟音能换得再快些,换到如霰身侧,却又不想太快,以免众人反应不及受伤。
终于,在一声叮然后,她的眼中终于出现一抹金白之影,林斐然不自知地松了口气。
如霰收回长枪,抬腿将妖兽踢出,蓦然回首,见来人是她,竟也松了眉眼,凉声道:“还以为你不在此处。”
林斐然向他走去,又问:“我怎么会不在?”
如霰扬眉看她,打趣道:“谁知道,说不准是被什么鬼拉了去。”
林斐然走到他身侧,只回:“方才你也拉我了,那等手劲,十个我都赶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