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在你孤身离开的时候,没能陪你一起去。”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轻声道:“如果是现在的我,肯定能与你并肩一战的。”
金澜原本淡下的眼再度泛红,她低头,将过往缓缓叙来。
“就如同你查出来的一般,我去见了道主,但还是败了,毕笙携不少弟子追袭,我在逃走的途中经过春城,伞剑遗落在附近,我急着回洛阳城与你们见最后一面,便没有找回。
后来,我重伤死去,本以为会就此消散,却没想到朝圣谷的诸位圣者竟然出手,将我最后一抹神魂留下,暂放于剑中,等待时机。”
“败了?”林斐然道,“你去见道主,是为了……杀他?”
金澜颔首,她揽着林斐然,望向夜幕。
“还记得那些向天际倒流的气机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见到了这些不同寻常的白雾,但我只是一个小乞儿,饭都吃不饱,哪有闲心管其他的。
后来阴差阳错开始修道,胆子也开始变大,心中好奇,就开始探究起来。
我找到了天之涯海之角,找到了那里的入口,见到了他——”
她的声音忽然顿在这里,不像是有意停下,倒像是被迫噤声。
几刻之后,她将要说的话吞回,转而道:“见到了道主,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他是被密教囚禁在那里的高人,还与他熟识了一段时日。
后来,查出的事越来越多,知晓他是密教头领,便动起了手。
第一次输了,第二次也输了……
他身体与常人不同,似乎杀不死。
我心中不服,便四处翻找典籍,还花费了不少心血铸出金澜剑,转修剑道,小有所成之后,又去天之涯海之角寻他,这一次,我的剑伤到了他。”
以前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她伤到分毫的人,竟然被这把剑割破皮肉,然而流出的并非鲜血,而是逸散出的灵光与淡淡雾气。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铸剑的法子没错,我猜想的也没错。”
金澜声音缓缓,林斐然紧紧看着她,已然听得入迷:“他不是人,也不是妖族,对吗?”
金澜点头:“正因为他都不是,寻常法器无法伤他,我才要另寻他法铸剑,也正因为这把剑,圣者们才将我的神魂留下。
他们要我等一个人,一个能够推翻密教的人,然后将这把剑传出。
我在剑山上等了十年……等来了你。”
金澜转头看她,目光复杂:“慢慢,早在你进春城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再度相见,你成长得比我想象中更好,可我心中仍旧有些忧虑,我怕你是来取剑的人。
取走这把剑,意味着无止境的波折,我只想你安然一生。”
但林斐然还是走上了剑山。
她拔走了每一把灵剑,独自面对巨兽,展露出一种孤绝而凌然的气势,或许慑人、或许不俗,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这无疑是令人痛心的。
这意味着林斐然这十年来过得并不好。
已然经历波折,难道还要她再担下阻止密教的担子吗?
直至林斐然抛开所有的剑,赤手空拳面对蛇蛟时,她再无其他想法,当即驭剑而出——
在与林斐然相见的刹那,她听到圣者们的言语。
“金澜,就是她。”
她就是所有人在等的那个人。
而这把剑,终将为她所用。
金澜微微叹息:“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把剑。我想,若是命定如此,那就只好如此。”
她便以剑灵的身份陪着林斐然,无论什么时候,都只站在林斐然身后,然后在某一刻,以远游修行的方式消失。
只是离去一个剑灵,总比再度失去母亲更好。
林斐然听到这里,已经不再言语,她抱膝而坐,下颌压在臂上,偏头看向身侧之人。
她没有提起离别,也没有说起以后。
“我不管以后,我只要眼下,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但如果现在就开始顾虑,我们连这一段相处的时日都不会有。”
金澜神色一顿,随后扬起一个笑,她摸着林斐然的头:“……你比我和你父亲,都要聪慧。”
两人坐在屋上,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院中渐渐聚齐了人,却都默契地没有打扰此处,直到某一刻,如霰走到檐下,抬头看向二人。
“林斐然,师祖有事要商议。”
林斐然抬头看去,立即应了一声,正要与金澜一道起身时,她忽然想起什么,猛然转头看去。
自她从剑山回来开始,剑灵、不,母亲就一直跟在身侧,这么说来,她与如霰的相识,表明心意,以及后来发生的种种,她、她岂不是全都看在眼里!
林斐然如同被煮熟一般,耳廓极红,一时间心也不悲了,泪也不洒了,旧也不叙了,只站在原地,脑中反复回旋着自己与如霰的相处,有种如坠深渊的心死之感。
金澜看出她在想些什么,顾虑到自家孩子的心情,便没出声打趣,只是佯装不知,带着她去了院中。
……
阒静夜色之中,庭院中独有一盏灯火,周遭围有不少人,淡黄的暖色透出,照亮数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轮转珠被夺,密教行事越发奇异,师祖心中疑惑,便现身在此,同众人商议。
毕竟,谁也不知这珠子对道主有怎样的增益,而他们取来又有何用处。
庭院不算宽阔,林斐然作为小辈,原本应当站在师祖身后,可她如今与道主牵连众多,将赌约说出时,便被众人拱至师祖身旁,成了焦点。
慕容秋荻沉思道:“第一局是天地灵脉,第二局是轮转珠,而赌注都是性命……如今传闻他是天道化身,难道是真的?”
师祖摇头:“道就是道,大道无形、无声、无神,不可能会有化身,更不可能如此出现,不过,我们时至今日也没看出他到底是谁。”
几人商议时,林斐然在旁却一言不发,她面色绯红,但还是强装镇定,一双眼直直看向灯火,谁也不知她内心此时有多脆弱。
在众人的包围之下,她甚至又想起了自己方才是如何嚎啕大哭的,不同的回忆交织,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斐然,你怎么看?”师祖转头看她,原本肃穆的神色一顿,“你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林斐然飞快摇头,面对数双看来的眼睛,她面色更红地垂头,认下自己心不在焉的事实:“师祖,我刚才有些走神,你问我的是什么?”
师祖看了她身后一眼,如霰正站在那里,他同样有些疑惑,于是探了探她的脉,确认无事后,才摇了摇头,师祖心放下,继续道。
“我问的是,你们这第三局是什么?”
林斐然敛了敛心神,也不管自己涨红的面色,出声回道:“他说,第三局便是以天下人为赌注。
我们原本是要赌上五局的,可夺得轮转珠之后,他便说一切将要定下,后续的赌局再无意义,只剩最后一局。”
师祖蹙眉,望向这漆黑一片的天幕,即便心中有想法,但还是转头问她:“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林斐然尚在沉思,辜不悔开口道:“不若我们去把那珠子抢回来,一切可还有转机?”
师祖摇头:“你们也看见了,要取出那颗珠子,需要许多条灵矿支撑,且不说我们能不能将他制住,如今灵气稀薄,想要取出也十分不易。”
林斐然并没有草率地给出答案,而是问道:“师祖,我带着沈期离开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张思我坐在一旁,摇着面前的淡茶,他双眼一眯,回忆起来,神情有些耐人寻味。
“你不知道,你走之后,场面倒是新奇起来。
丁仪倒戈相向,竟同毕笙斗起法,不少宗派掌门赶来,制下那些投奔密教的修士,张春和也匆匆赶到,可他竟然也没有帮密教,而是对上了自己那个徒弟,不过倒是有更多的修士投身进来,掩护毕笙他们离去……”
张思我倒是看得十分细致,三言两语便将众人的行径说清楚,林斐然心中一一闪过那些人的面孔,却忽然顿在某一处。
“密教九剑之中,那个一直戴着面具,先前未曾动手的修士呢?”
张思我思索片刻:“这个人我倒是真没注意,他好像什么也没做。”
“不,他不是没做。”慕容秋荻忽然开口,“有人向他袭去,他躲得不大顺畅,看起来像是重伤未愈,所以才没能像其他人那般出手。”
张思我嘀咕:“重伤?那他今日还来?哼,看来当真是以为胜券在握了。你怎么突然问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