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往外走,“我去唤郎中。”
燕盈低声喝道:“站住!”
柳续不理会,继续大迈步往门口走去,即将推开门时,又听身后公主凉凉开口:“独留我一人在屋,大人就不怕我再下烈毒?”
柳续猛然回头,咬牙眦目,“你——!”
话未出口,下一瞬,他便瞧见床榻之上,一只手幽幽举起,朝他俏皮地挥了挥。
原本不省人事的娘子眼神清明,颤着如蝶翅的长睫,“阿续,我也爱你。”
第95章 嫁衣
柳续一怔。
“你……”
他才发觉自己说了怎样的“放浪形骸”之言。
这话对着旁人说说也就罢了,面对谢灵犀,却总有些羞赧,好似这等心思不该昭然于日光之下、情人眼中。
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尚未过去,谢灵犀那番剖白心迹的话又教他面容泛红,心痒难耐——
爱之一词,能被他娘子这般直白地诉之于口,比桃花拂面、冰消雪融更令人心动。
“我没事,”谢灵犀撑起身子,一只素腕抓住他的衣袖,似有抚慰的意味,“事急从权,不小心吓到夫君了。”
柳续着实被吓得狠了。
从前种种教他心有余悸,环着人肩臂上的手不自觉放得更轻,语气也缓下来,“真的没事?”
“嗯。”
谢灵犀眼见郎君的面容上由惨白俶尔转红,宛如江面覆上斜阳,仰头,将自己的脸也递上去,“阿续瞧瞧,我这脸上,可有半分病容?”
闻言,柳续定睛,只见面前娘子粉腮桃面,毫无半分苍白,终于舒了一口气,又听谢灵犀说:“倒是阿续,脸都吓白了。”
“如今回了血色,在想什么?”
他心中的鹿乱撞了半天,一凝眸,面前又明晃晃顶着一张言笑晏晏的好脸,阖了阖眼皮,无奈开口:“灵犀,别取笑我了。”
谢灵犀:“哪里是取笑?你关切我,倒不许我一说?”
她方才忽然忆起燕稷先前给她下的那枚面目可憎的情蛊,如今春意迸发,想来正是发作之时。
筹谋数月,也该收网。今日刚巧借阿鸾之口,诱鱼上钩。
遂而装晕,藏在宽袖之下的手还扯了把柳续的衣袍,可这郎君吓懵了,竟没察觉。
柳续眸光一沉,握紧了谢灵犀的手,“该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若此事传入燕稷耳中,恐怕今夜……多风雨。
……
春夜靡靡。
长安城中时而有夜奔人隐没于高墙红瓦之下,明月不兴,星云黯淡,似有无数枭风骤雨匆匆欲来。
谢灵犀躺在床榻之中,帐纱垂下,朦朦胧胧掩住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秀美的眼眸,此刻长睫微颤,不知陷入怎样的噩梦中,睡得不甚安稳。
门外,护院与婢女东倒西歪横在地上。
一道妖风从窗牗处掠入,再卷袭离开时,屋中已空无一人,被褥被随意弃在地上,上方白玉兰被夜雨浸得湿透。
一刻钟后,柳续带着楚璃英进府时,瞧见的便是眼前这幕。
——!
恍恍惚惚中,谢灵犀眼帘间闪过无数前世的画面,包括她与燕稷成婚时,那绣着鸳鸯戏水与牡丹金苑的红盖头。
几排花烛光怪陆离,似红非红,圈住她的身子,一明一灭灼烧着她的脸庞,滚烫红蜡滴在她手上,烫得她猛然抽回手!
用了蛮力,却佁然不动——
她仰头,终于从溺水般的窒息中解脱出来,双手双脚似乎被什么东西缚住,顺着目光一看,素来平静从容的面庞霎时露出些许惶然!
燕稷!
燕稷竟疯到这般地步!
面前一片绯红,红纱帐裹着床柱,另外一端则捆在她四肢,烛火烧得旺,烧了满满一屋,窗牖四处贴了“囍”字,分明是吉祥之景,却处处透着诡谲。
洞房花烛、神仙眷侣……
谢灵犀被绑在床榻上动弹不得,身上还被人贴心地盖了床大红色的锦被,她扯着缎子,竭力挣扎,散了一头淋漓的乌发。
脖颈上也覆满了薄汗,黏糊得让她想起涸辙之鲋。
“桀桀桀——”
索性挣脱不开,谢灵犀缓了呼吸,正瞑目想着事,这时,从门外大步走入一人,燕稷身着大红喜袍,一摇一摆,晦暗之状,“灵犀……孤来了。”
夜风趁机从门外瑟瑟闯入,激得谢灵犀浑身一凉,不禁发颤,“……放开我。”
“放开?”
只几步,燕稷走到她面前,坐在榻边,抬手掀开被褥,拾起了谢灵犀的腕子,上方红痕斑驳纵横,该是方才挣扎出的。
“呵……”
燕稷盯着她双眸,眼如利刃,似乎要透过这身嫁衣看穿她,“瞧瞧,挣扎得这般狠,将自己弄伤了,孤会心疼的。”
说着,又换了副温柔缱绻的语调,伏在她耳畔,低语:“方才处理一些小杂碎,故而来晚了些,耽搁了我们的新婚之夜,灵犀不会同我置气罢?”
这人的气息吐在她脖颈间,犹如一条黏腻的蛇。
谢灵犀忍着恶心,“什么杂碎……值得殿下亲自动手?”
“哈哈哈哈——!”
燕稷这下整个人伏在她身上,连着胸腔口喉震动,大笑起来,待笑够了,他直起身子,跌跌撞撞站起,“问得好!也该让灵犀瞧瞧,是怎样的蝼蚁,妄敢模仿议论你。”
模仿?议论?
谢灵犀一听这话,心中一沉。门外,又来了一蒙面黑衣人,单手拖着一个长条状的布囊,随意地扔在地上。
见燕稷示意,他将那布囊从头到尾拉开,露出其中裹着的小小尸体。
那小娘子的脸庞已被利刃划花了,身上的衣裳惨白似雪,却偏生浸了满身的血污,极致的艳与淡、红与白,颓然揉碎了飞花,宛如寒风冰凌,浇得谢灵犀浑身发冷!
那鞋履……分明是阿鸾!
几个时辰前还在她府中古灵精怪、矫揉造作搭台唱戏的阿鸾,如今成了具冰冷的尸体,连相貌都被毁去。
欢愉的时光太沉醉,倒教她忘了,卸磨杀驴,当真是燕稷惯用的手段。
燕稷始终噙着一丝笑,盯着谢灵犀的脸,一双瞳仁凉薄至极,透出淡淡鬼气,见床上人呼吸一滞,满意道:“哦?看来是认识了?”
他随意一踢,那女尸往门外移了些,嘴巴微张,里头空洞,竟连舌头也没了。
谢灵犀镇静道:“为何?”
燕稷随谢灵犀的目光看去,唇角一勾,轻描淡写:“不过一个巧言令色的贱人——拔了舌头,才教人清静。”
他倏地钳住谢灵犀的下巴,凌乱又暴虐,“今早这贱人的嘴惹了你不快,孤帮你出气,不好么?”
力道之大,谢灵犀只觉一阵剧痛,痛得眼前模糊不清,“放……放开!”
眼见娘子白皙的面皮被掐出红痕,双目无知觉地沁出泪花,一番雨打幽兰之态,他慢条斯理松开手,低低笑了两声。
这笑声由小及大,在幽深的房间中尤为阴冷,“哈哈……哈哈哈哈……!”
“她长得,倒是与灵犀有几分相似,”燕稷自上而下抚过谢灵犀的眼眸、鼻梁,乃至嘴唇,“你也觉得像罢?”
不等谢灵犀回答,他自顾自语:“可假的终究是假的,怎妄想攀上高枝变凤凰……我毁了她的脸、拔了她的舌头、杀了她!从此以后,孤便只有你一个,前世今生……唯一的一个……”
他愈说愈狂,眼眶猩红,竟摘下头冠,开始扯自己的衣襟!
谢灵犀头皮发麻,闭了闭眼,艰难道:“殿下,我手疼。”
燕稷一顿,歪头看她,“嗯?”
谢灵犀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如何跑得了,松开我罢。这洞房花烛夜,把新娘绑成这副样子,真是教人不快。”
“还有那尸体,麻烦搬走。”
见燕稷还不动,她催促道:“殿下真要教这无关紧要的人看着我们洞房不成?松开我,我为殿下宽衣。”
这番话说得悦耳,燕稷却着实是个谨慎之人,似是探究什么一般盯着她,一字一顿:“灵犀今日,怎的转了性?”
自他从北疆归来,在府中休养生息数月,后知后觉是谢灵犀戏耍了他,气得吐血,心中一股邪火又愈发茂盛——
谢灵犀愈是躲闪,愈是针锋相对,便愈能证明在她心中有他一席之位,不论憎恨或是生恶,今生今世,他定要将人牢牢绑在身边,做他的新娘、他的皇后。
“我岂非一直如此么?”
谢灵犀低低开口,似乎难以启齿,“只是,今夜之后,还请殿下取出我体内那蛊虫,莫要教我难堪了。”
蛊虫果真发作!
此蛊能影响人的心智,日复一日,最终教谢灵犀忘了柳续,只记得,他才是她今生最心心念念的情人佳侣。
燕稷欣喜,这下不疑有他,将谢灵犀四肢上绑的粗绳一并解开,见她手腕脚腕均被勒出红痕,又心疼地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