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寂寥不堪,此时庙里却藏了人。
谢灵犀刚进了野庙门槛,便觉得不对,隐约嗅得些许血腥味,几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愈演愈烈,不知是山中猎户还是何许草莽。
她正欲收回脚离开,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有一人桀桀发笑,“你唐则雪不过平庸之才,吃了你老母的血肉,才在长安谋得一处小官,纵是死了,又何人在意?”
谢灵犀听罢,靠近了木门附耳,便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动作,那人似是伤痛难忍,低哑出声,气势却不减:“我便是死了,也要将你的罪行昭之于众!”
“你说什么!”
凶狠一句伴随着凌厉的掌风,唐则雪的头颅似撞到了庙中朽木,只听他闷哼一声,低低笑着:“我已将你等罪证承报御史大人,只要我死了,只要我的死讯传到长安,他便会知道,全长安都会知道!……你们逃不掉!哈……你们都逃不掉!”
此时倏地狂风大作,吹得门窗“哐哐”作响,如薄翼窗纸后,唐则雪口吐鲜血,凌乱不堪地卧倒在地,继而被一人拦腰举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那人狂躁非常,拿这可怜书生发泄着,“我爹会保我!殿下会保我!我加官进爵,一路出将入相!只有你该入阿鼻地狱!”
又是一卷来回暴虐,唐则雪跌至佛像旁奄奄一息,嘴角被血染得通红,还噙着笑:“你家长兄欺民霸女,你家父亲贪污□□,而你窃取他人的功名……咳咳……”
“你们一家,都将遗臭万年!”
施暴者猩红了眼眶,还要动手,却被身旁一直在冷眼旁观之人拦住了。
“流芳,你忘了殿下交代的吗?他在此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透出去。”
这人声音格外耳熟,谢灵犀细想一番,却寻不到它的主人。
这庙中该有三人,其中一人便是她要寻的那位唐郎君,听他们所言,似是其中另有隐情。
谢灵犀用手指撕开一处破烂小洞,借着庙中烛光看清楚三人此刻状况。
佛像旁,唐则雪埋脸在匍在稻草堆里,衣襟染血,看着生气全无,左侧站了两个华贵郎君,其中一个蒙着面,慢条斯理地拿帕子细细擦拭着手指。
竟是觉得唐则雪的血脏了他的手吗?
她不认识这两人,自是前世他们并未崭露头角,或是在此之前,便被燕稷以雷霆手段除掉了。
他们口中的“殿下”是谁呢?
谢灵犀挪动身子,往里倾了些,欲看得更清楚,这回她清晰地看到蒙面那人的指尖处有一颗嫣红的痣。
他二人又细细说了一些话,随即一股烧焦的味道自庙里来,便听到了那两人离去的脚步声。
谢灵犀迟疑了一会儿,在外等了片刻,见庙里彻底没声了,便蹑手蹑脚地进门。
只见面前大火自唐则雪身下稻草燃起,将要烧尽这座庙宇。
谢灵犀见状,立马冲上前去,所幸这人衣裳被血浸得湿透,倒是阻住了一部分火苗,但身下稻草仍在燃烧,颇有不肯罢休之意。
她蹙眉忍着血腥味,将人从草渣中拖起,这郎君晕过去了,身子格外沉,她非但没走两步,反而踉跄几下,险些一头栽倒火里。
要是柳续在这就好了……
谢灵犀出神片刻,卯足劲将人拉出来,摆在庙前的空地上,唯恐那两歹人去而复返,便将人脑袋猛敲几下,“醒醒!”
唐则雪身上伤痕无数,或是在大理寺受了刑,这下又被这般虐打,谢灵犀心中惶惶,不知他是否还有意识站起。
“喂!醒醒!”
她又往人身上推搡几下,见唐则雪毫无动静,便心里一盘算,根据前世记忆,低低附耳道:“你娘死了!”
刹那间,本还在昏迷的人弹坐起来,耳目猩红,面色彷徨:“什么?!”
“嘶——”
谢灵犀本就离他近,方才说完话还未来得及挪动身子,便被这人弹跳起来狠狠磕碰了头,一没蹲稳,被撞出几米远。
天空划过一声雁鸣。
谢灵犀侧倒在地上,两眼发晕,一头簪子也撞落不少,那边唐则雪疯魔一样边爬边扑上来,伸手就掐她的脖子,嘶吼:“我娘呢!”
谢灵犀刚缓过来,见他醒了,还未惊喜,便感觉到一只满是血渍的手覆上脖颈,难忍之际,反手便拾起一只簪子抵住他喉咙,“滚过去!”
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大。
这一呵斥让唐则雪清醒了些,退后几步,仍是颇有忌惮地看她。
“阁下是何人?”
荒郊野岭怎会有这般漂亮的姑娘?
莫非又是他们的计谋?
谢灵犀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裙间灰尘,嗓音清淡:“救你的人。”
“能站起来吗?此地不宜久留。”
……
两人朝山下走。
谢灵犀熟谙此路,下山容易,但一想却无处可去。断不能带他回谢家,而柳续那边,又刚吵了一架。
偏生这唐则雪还在喋喋不休:“姑娘效忠哪派?”
“姑娘要带我去何处?”
“你主子知道你这般背信弃义么?”
“……”
谢灵犀掩了掩擦伤的手腕,暗想:救了你真是倒了大霉。
她反过头去,冷眼瞧他:“你看我像杀手么?还是死士?”
唐则雪捂着伤口,小心翼翼:“你用簪子的手法,不同寻常人。”
谢灵犀嗤笑一声。
夜深人静,两人如鬼魅般穿行,谢灵犀带着他穿了条小道,巧妙地顺着护城河而下,一路蹑步到了柳宅后门。
一抬眼,却见小小木门旁亮了盏灯笼,霎时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
门旁倚着一人,谢灵犀失神一看,她新嫁的这位郎君濯濯立着,如春月之柳,正柔柔望着她。
柳续见了她略显狼狈、失神落魄的样子,眉头一颤,失笑了一声,朝她伸出手来。
“灵犀,天黑,回家了。”
……
这处后门便是她与柳续相约而设,除了他们二人,谁也不知晓。
便是为防突生变故。
新婚过后,家中多余的下人都遣散了,大多送去了谢家乡下的铺子里,干些闲活,只留下了伙夫护院、几个丫鬟和一对老夫妇管家。
均是谢灵犀亲自挑选,嘴严实得很。
她上前两步,见柳续掌灯,别过脸轻声道:“这般亮堂,不怕被人发现?”
柳续动了动筋骨,“自家院子,有何好惧怕的?”
他看了眼身后血迹斑斑的男人,“他是?”
“我先前与你说的那位。”
柳续一惊,催谢灵犀进门,将灯笼掩了些,低声朝还杵在门口不动的唐则雪道:“凌霜,快进来。”
凌霜,即是唐则雪的字。
救他的娘子拂花照雪,面前的郎君濯柳映月,唐则雪紧咬的牙关松了松,四处彷徨着进了门,
随即出来一个小童,悄悄扫去了门前痕迹。
……
堂屋里。
唐则雪被引着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稍稍处理好伤口后进门,正巧看见柳续低头温和地给谢灵犀包扎手腕伤口。
昏黄灯盏下,两人低低束发,垂眉敛目间,自有一处暗香传情。
原来是一对夫妻。
不过这娘子怎会孤身一人去老庙里?
他看向谢灵犀那处伤,开口自省:“抱歉。”
谢灵犀闻言抬头,“无事。”
她转头对柳续说:“阿续,我今日意外救下唐郎君,见他被几人欺辱,似乎另有隐情。”
柳续绕好了纱布,轻巧地绑了一个蝴蝶结,稍稍点头。
这便看向唐则雪,起身作揖:“唐大人。”
“在下柳承之,于翰林院做事,听闻唐大人不慎卷入学子遇袭案中,所受诬陷颇重,不知大人可将实情与我们一叙?”
第23章 冤情
柳承之!
岂不是今岁与他一同中榜那新科状元!
他可是听了柳承之不少传言,除却文姿华美,相貌出众,其中不乏有风月之事。
都言状元郎是“长安交际花”,郎君娘子闻之丧胆。昨日他慌张出逃,还见路上有人议论柳承之顶着恍恍白日去了青楼。
怪不得他娘子孤身一人在外!
唐则雪又想起这人顺风顺水入了殿试,高中榜首,心里记着自己被调包的考卷,多了一丝疑心,又难诉平生不平。
见柳承之的娘子顺从地坐在那,心里气打不到一处来。
甩袖便走,“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柳续与谢灵犀对视一眼,谁也没料到是这番情形,快步走到门前拦住他,肃声道:“难道你想让无辜之人都夜夜嘶鸣、不得安生吗?”
唐则雪顿住脚步,冷冷看他,“你都知道什么?”
柳续心叹我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但他此时装成一副了解颇多的模样,张嘴便叹:“上天不公,贤良之士遭人唾弃,虎狼之贼稳坐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