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只听说过两人的相遇哭笑啼非,具体如何却未可知。
柳续喝了些酒,自然是洋洋洒洒吐露了一书卷的美言——什么柳舍提灯啊,兰桨乘舟啊,溪川明月啊,岁余花灯啊。
虽然未醉,但人早已飘飘然了,最终概述道:“总之,便是两情相悦、情比金坚、惺惺相惜,王母娘娘也拆不散的。”
唐则雪:“……”
“好了。”
他当机立断,叫来柳枝,“你家郎君醉了,扶他回房歇息吧。”
两人搀着柳续环过了几根红柱,正瞧见屋前的草木松柏了,柳续忽然叫嚷:“我没醉!”
他仰起一张嫣红得要滴出血的面庞,直勾勾盯着唐则雪,半晌开口:“我娘子呢?灵犀呢?还未回来么?”
柳枝忙答:“夫人回了!她差人告诉我的,在回家路上了!”
柳续没见着谢灵犀,索性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前,正是一副不等到人不回屋睡觉的架势。
唐则雪眼睛都看直了,未曾想到寻常冷静和煦的柳承之能醉成这副模样,心道这情爱谈的真能将人变成傻子。
他将人扔给柳枝后,逃之夭夭,恰巧在大门口碰到了归家的谢灵犀。
谢灵犀今日与崔漪见识了一场大戏,此时还在回味,见到他,欣然道:“凌霜,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好啊?”
唐则雪道:“尚且还好。”
他想起今日来的目的,诚恳笑道:“我有事想问谢娘子,不过……今日不是时候。”
“啊,是。”
谢灵犀难得抱歉,“是我回来太迟了,改天定去凌霜府上拜访。”
“那敢情好。”
唐则雪心想着屋中坐着的柳承之,未与谢灵犀寒暄几句,便催她:“快回去罢,有些人等急了。”
这人自然是柳承之。
连廊深深,甚是寂寥淡雅,谢灵犀走在前些日子下过雨,还留了些青藓的木板上,刚脱下外裳,叫桃红柳绿拿去了,转身便瞧见黑压压一片窗户旁,点着一盏极小的灯。
旁边是柳续澄亮的双眼。
“诶哟!”
这人将她一把抱住,埋首在她脖颈间,湿漉漉呼出一口热气。
“怎的这般晚才回来……”
谢灵犀方才着实被他吓得心中一颤。柳续见了她便颤颤巍巍站起来,好似要跌下去,她下意识张了手臂,欲接住他,却被抱了满怀。
无措之余,又闻到一股浓浓酒味,与柳续身上的草木香混杂在一起,让她想起温热缠绵的夜。
谢灵犀拖着人走了两步,欲点上烛火,可身上这人愈抱愈紧,她不堪受,尝试挣脱,“我回来了,你松开我,瞧瞧我的脸,看回家的是不是我?”
柳续听了这话,果真松开了些,将脸庞移至离谢灵犀一寸远的距离,捧着娘子因方才动作涨红的脸,认真端详着。
清夜静静,偶有虫鸣鸟语,谢灵犀柔声道:“看清楚了么?是我,还是披着我的皮的妖精?”
这话本是玩笑话,可柳续竟真思考了一番,斩钉截铁道:“是妖精。”
谢灵犀:“……啊?”
此时屋中已然点满了灯,大亮,昏黄的光映在两人身上。
方才拉扯间,谢灵犀身上丝绦被扯掉了,露出里衫胸前绣的几簇月桂,柳续盯着看了几时,又瞥见她发髻上那枚新簪,“这是燕子?”
“嗯,”谢灵犀闻言摘下来,递给他,“好看么?”
“好看。”
柳续抓住那只递簪子的清瘦手腕,一使劲便将人拽了过来,在她唇上细细吻着。
“怎的只有一只燕子……”不该是两只么?一对儿飞燕,和和美美地在梁上搭窝……
“什么?”
发簪倏尔滑落在地,发出零落的脆声。
谢灵犀未听清,她腰肢双臂被柳续锢着,整张脸亲得发麻,浮上了石榴花尖的颜色。两人抱在一块推推搡搡进了里屋,柳续拉着她顺势往旁边榻上一倒,将人狠狠压住了。
“你要做甚?”
第61章 作戏
柳续不听,仍扯住她衣襟,温热的酒气泼洒在可怜娘子的脸上,又惹得谢灵犀全身一颤。
这人像只大型烈犬似的缠着她,人人都道柳承之谦和温润,可在她看来,这随处可见的谦和之下不知藏了多少俊丽清狂呢?
随着衣裳摩挲的声音未停,谢灵犀翻了个身,将柳续面朝面按在枕头上了,才淡声道:“阿续,我想歇息了。”
这时她才看清柳续的目光,如溶溶月色淡淡和风,全然没有一丝的醉意,顶多面颊上积了几片红晕,将那明月蒙上了一处鲛纱。
“你没醉?”
柳续捂住她的嘴,“是啊。”
“那你——!”
谢灵犀这回是真的恼了,直起身子,随手抄起身旁雕花缠蝶的圆枕就要砸他,被柳续抬手截住:
“灵犀可是要谋杀亲夫啊?”
谢灵犀:“你算什么亲夫?”
她站起身走至窗前,将漏风的木窗关紧,又找出灯油续了几支蜡烛,长长的兰花叶片摇曳着映在她的脸庞,忽明忽暗。
柳续正要反驳,听这娘子忽然轻笑了声,泠然的嗓音在屋中响起:“不过是个装醉的小贼,心怀不轨,欲闯进我的房中行凶,被我当场抓获,不是么?”
他好笑:“灵犀说的是。”
谢灵犀不依不饶,收了扇面支起面前郎君的下巴,“那你说,你想来我们郎君的房中找些什么呢?莫不是真来同我春风一度吧?”
“哦?为何不行?”
柳续坐起身来,任由谢灵犀这般挑逗着他。
“娘子花容月貌,在下心向往之,不行么?”
“行的。”
说到此处,谢灵犀收了扇子,风雅地坐回案前,拎了毛笔作势写些什么,笔触沙沙间,“那便饶你一次。不过——恐我夫君发觉,若是你下回再来,我可是要报官的。”
柳续一听,抱住谢灵犀的腰,将头支在她肩膀上,“娘子教训的是。”
他话锋一转,“今日你出门,可是见了那崔二郎?”
崔二郎崔直是崔漪的哥哥。
“没错。”谢灵犀点了点头,随即狐疑道,“你跟踪我?”
今日她与阿漪方在卖首饰的郎君那处聊些闲话,忽然一个柔弱不堪的娘子从身后小巷中闯出来,将崔漪撞了个正着。
谢灵犀眼疾手快拉过那小娘子,一不小心碰到了她隆起的小腹!
先前衣袍宽松,瞧不真切,这下甫一接触,那娘子猝然尖叫起来,好似谢灵犀要杀了她腹中胎儿一般,凄怨至极。
——“啊!”
这叫声与那孕中妇人所发出相重叠,谢灵犀浑身一抖,转头瞧见柳续不知何时滚上了床榻,声声泣泪——
“我就知道,你和崔二郎之间拉拉扯扯!不清白!果真是成亲久了,对我厌烦了,当初多把我捧在手上,如今就有多狠心,弃我如敝履!”
谢灵犀:“……”
屋中静了一瞬。
连手中墨笔染黑了宣纸都未曾察觉,纸上绘了个寥寥数笔却神肖之至的小像,如今瞧不见原本模样了。
谢灵犀静了许久,“你有病吧?”
“我与崔二哥是半路遇见的,只聊了短短几句,无非是关于我哥与阿漪的事情,你在这发什么疯?”
柳续今日定是醉了十分。
谢灵犀打定主意不与醉汉计较,却被柳续轻飘飘捞到床榻上,暧昧地从身后抱住她,附在耳旁隐隐约约说了什么。
“你确定?”
柳续道:“自然。”
方才窗外万籁俱寂,或是兴许有猫的脚步声,谢灵犀闭上眼睛,老神在在:“过几日是崔伯父寿辰,你放了衙后,与我一同去贺寿。”
……
崔府。
楼阁重叠,花团锦簇。
崔老太太借着这良辰吉日办了个赏菊宴,除却来往络绎不绝前去为崔大人贺寿的官僚朋友,其所携的夫人娘子们便聚在东篱墙外,共赏秋色。
谢灵犀拉着柳续的手嘱咐一二,便随着婢女往崔漪住的后院走去。
这崔府十余年里不曾翻新,何处是山,何处是水,何处是阁楼,谢灵犀一清二楚。
快走至一处池塘,她佯装吃惊地开口:“小娘子,这处着实清幽,我倒是头一回见如此巧夺天工之景!”
这婢女面生,闻言细声回答:“谢娘子,这是新入府的匠师所改。”
谢灵犀颔首:“果真匠心独运。”
她又问:“对了,我来之时,瞧见了许多夫人娘子们,他们如今所在何处?我也好拉上阿漪去凑凑热闹。”
后者恭恭敬敬答了:“在百花苑。”
说着说着便到了崔漪的小院门口,待带路的婢女远去,崔漪小心地拉开半扇门,将谢灵犀不声不响地迎了进去。
“灵犀,便穿这身衣裳可好?”
谢灵犀闻言,一丝不苟地瞧着,心却飘去另一处,她眼眸中掠过一丝忧虑,“此事若是做了,今日府中恐怕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