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的手里捏着许姐姐咖啡馆的现烤吐司,吐司的配方是吴裳给的,跟他多年前第一次吃的味道一样。他啃了片吐司,走出办公室。
这时他想起他刚接手星光灯饰时每天都走过的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格子间办公室,地上堆叠着样品。如今的走廊宽阔,办公室宽敞明亮,里面有人在有序的加班。他们还不知情,但听到一些风声,所以脸上带着一点点不安。
林在堂生出一种恶作剧的心情,突然拍拍手说:“请大家夜宵啊!”
大家都抬起头看他。
他呢,露出跟从前不一样的笑,示意一个经理:“小冯,安排订餐吧,我个人请。”
说完他头也不回去会议室了。
里面坐着他的高管们,廖恩宏不在,他正在一个封闭空间里跟他的公司通话。
对于廖恩宏来说,这一天充满戏剧性。
他跟林在堂来到星光灯饰,原本以为林在堂是为了让他远离吴裳。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却没想到林在堂把他带进他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我准备退出星光灯饰的管理,你的机会来了。”
林在堂提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方案,他甚至替廖恩宏把思考都做完了,就这么扔出一个方案,让廖恩宏跟公司协商。而他呢,一派势在必得胸有成竹的模样。
廖恩宏想到林显祖,再看眼前的林在堂。
两代企业家的形象很像,但又有很大的不同。这就是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带给人的不同。
廖恩宏还没做事,就生出感慨。他甚至以为是林在堂在跟他开玩笑,但很快林在堂就打消了他的这个疑虑,林在堂丢出了一份他自己的退出节奏给他。
星光灯饰内部已经做好了周密的计划和准备,悄无声息的,业内没有任何风声和响动。
“为什么?”廖恩宏不解:“你这个方案代表以后你不是星光灯饰的最大股东了。你会彻底失去实权。”
“不好吗?那么多人想干掉我,现在我自己走。”林在堂玩笑道。
“这的确少见。”廖恩宏说:“给我时间,我跟公司沟通。”
他此刻正在让团队核算林在堂的方案。
与此同时,他好奇的是:林在堂接下来想做什么。
他尝试着问林在堂,但他只是淡淡地说:“我提前退休了。什么都不做。”
廖恩宏自然不相信林在堂的退休说,他知道他应该是又有了新的打算。
他们在星光大厦忙到深夜,出大厦的时候,林在堂忽然回头看了眼那熠熠生辉的“星光大厦”四字。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年他接手星光灯饰,“生光大厦”垂垂老矣,他想为它点亮上头那个“太阳”,因为成本太高等了很久。
他当然不会把这个故事讲给廖恩宏听,忆苦思甜可不是林在堂的风格。
两个人沉默着回到千溪,廖恩宏被公司电话叫走了,林在堂缓缓朝春花奶奶家走。
吴裳给他发消息:有夜宵。
他看着消息笑了。
那个熟悉的院子里有人在笑,他老远就听出是周玉庭在给宋景讲无聊笑话。宋景已经开始追打周玉庭了,说他能讲出这种笑话就别考虑当作家了吧,太无聊啦!
周玉庭为自己辩解:“这都是我的思想废料!我的精华都在本子上!”
林在堂推开院门,说:“周公子可以自费出书,反正他爸爸有的是钱。”
老黄上前迎接他。
它似乎是感应到了林在堂这一天的不同,所以围着他转了几圈。
桌上真的有一桌夜宵。
因为吴裳他们三人也没吃饭。
后天台风要登陆了,他们要提前给建筑做加固,不知不觉间忙到半夜。
从前的台风天,他们早早就开始做废物。因为台风天很适合窝在家里,看电影、吃小食。现在做不了废物了,要做光荣的劳动者。
林在堂进去洗手,跟吴裳打了个照面。她端着盘子向左,他向右;她向右,他又向左。并非故意的,但牢牢挡住她的去路。
“你站那别动!”吴裳说:“我要烫死了!”
林在堂闻言忙上前接过,指尖相碰,吴裳快速移开,叮嘱他:“快端上桌,饿死了!”
她很久没做这一整桌饭,一是因为今天他们真的太累太饿,一是因为林在堂将卸任星光灯饰CEO。这对他们来说是重新启程的一天。
宋景提议喝一杯,因为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坐在一起喝酒。她说:“之前你们这个离婚闹的啊…好像要老死不相往来,我还想着这辈子大概是坐不到一起了。”
他们都笑了。
宋景又接着说:“谁能想到你们俩还能像今天一样呢!你们两个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心胸就是比我开阔!这一杯,敬你们一笑泯恩仇吧!”
吴裳淡淡地说:“没泯。”
“那就敬你们面和心不和!”宋景催促:“快喝吧!我渴了!”
吴裳不逗她了,举起了酒杯。这时她看着林在堂:“你有话要对他们说吗?”
“下杯。”
宋景已经等不及要听了,她这一天一直在猜测星光灯饰的变动,就连老宋都听到了风声。
“快说!林在堂快说!我等不及啦!”
林在堂清了清喉咙,说:“我将卸任星光灯饰的管理者,最终完成它从家族化向新型企业的转型。”
宋景震惊地合不拢嘴:“那么多钱…那么多年的努力…那…”
林在堂打断她:“我不是做慈善,我的股份会卖掉一部分,用于我下次事业的启动资金;还会留30%在星光灯饰。”
“这…”宋景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对林在堂竖起了拇指。反正换做她,她舍不得。
林在堂反倒规劝起她来,他说:“俱往矣,自此山高海阔,昂首向前。”
吴裳闻言转向周玉庭,她说:“我允许你把今天写进你的千溪今日。因为今天值得纪念。”
周玉庭思忖着:“这不太好落笔,可能还会有点跑题,因为他也不是千溪人啊…”
他们都大笑出声。
不禁又喝了一杯酒。
林在堂心里有无比激荡的情绪,他好像一直在等着今天。那年他从爷爷手里接管星光灯饰,是赶鸭子上架临危受命。年纪轻轻就背上了重任,战战兢兢忍辱负重,商海沉浮,只为让它由老向新过度。今后这一棒交予郭令先手中,他觉得这一程酣畅淋漓。
倘若说还有遗憾的话,那么就是吴裳了。
林在堂记得2006年的吴裳,她那么快乐鲜活,点亮了整个千溪的夏天。这一天当他离开星光大楼,抬头看向那四个字的时候,想起他们重逢之时,那些字正黯淡着。后来它们之所以能被点亮,与吴裳穿梭于各个城市,谈下一个个订单不无关系;与吴裳与他、与星光灯饰并肩作战不无关系。吴裳离开星光灯饰那天,一定也回望过那栋楼。她的内心是怎样的千回百转,林在堂都懂。
都懂。
第110章 疑无路,又一村
台风登岸之前,下了大雨。
林在堂的车原本已经开出千溪,开上那条新路,又不得不掉头回去。
还没进村就下起大暴雨,他停好车,跑进了“千溪欢迎你”。
“千溪欢迎你”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它将在2020年的十一月正式开业。吴裳正在后厨试菜,厨师们出一盘她尝一口,几样菜下来就已经饱了。见林在堂进门如获救星,招呼他替她试。
“下雨了?”吴裳问:“我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
“嗯,台风提前登陆了。我刚开上公路又掉头回来了。”林在堂尝了一口腌制的蟹腿,肉质紧实鲜美,是这个时节很难搞到的好蟹了。
“味道怎么样?我是说跟外婆做的比?”吴裳问。
“比外婆的差一些,但已经是市面上最好吃的了。”
“那我还得改方子。”吴裳皱着眉说:“千溪欢迎你不能用不地道的海洲菜欢迎人家。”
吴裳说完走出厨房,看到外面雨势要收不住,就让厨师先回宿舍,不然等台风来了就很难回去了。
“你不去公司可以吗?”吴裳问。
“可以。”林在堂说:“远程办公一样的。”
“接下来怎么打算?”吴裳问:“套了现,财务自由了,什么都不做了吗?那不太像你。”
林在堂站在落地窗前,额头贴在玻璃上,用指尖追着窗外落下的雨珠跑,一滴又一滴。
“先休息一个月吧。”他说:“我很多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没有真正的旅行、没有完全安静的一整天,我先过几天这样的日子。然后…再说工作的事。”
“你一定已经有打算了。”吴裳一边穿雨衣一边说:“我不信你毫无打算。你不是那样的人。”
“倒是有一些打算。有眉目我会告诉你。”他见吴裳要走,他也套上雨衣,跟她一起回去。雨很大,风也很大,吹得吴裳直不起腰。她相较从前瘦了十斤,平常没有感觉,遇到大风天就体感明显。她在风里摇摇晃晃,接着察觉到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那手一用力,就将她揽到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