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春桂说的每一句话都令吴裳震惊。
最令她震惊的是阮春桂付的二十万,恰是她辛苦找到的那份工作的整年年薪。她感觉到讽刺。
“你不需要跟林在堂有任何瓜葛。”阮春桂又说:“我今天在医院,看到你母亲的身体这样,后面想必养家很费钱。你在海洲想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也需要时间,不如用这二十万换一个喘息。”
“家里没有积蓄是不行的,你知道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攒不到二十万吗?”
吴裳的头脑开始乱了。
阮春桂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困扰她的难题,之前林在堂说要跟她结婚的时候,她觉得受到了侮辱;今天阮春桂说要雇佣她的时候,那种感觉并没有消退。但她心动了。
她也不过二十多岁,没有见过任何巨款。当她拿到二十万年薪的offer时,她喜不自胜,但当她开始计划20万年薪的生活时,发现那也仅仅是能够让日子不那么捉襟见肘,却再难扛任何风险。假如,假如家里再有人生一场大病,她们是没有任何积蓄的。
但如果她一笔拿到这笔钱,又不影响她去做其它工作,那么,她就有了应对风险的能力。
这是她当下能吃到嘴的最大一块蛋糕,天上掉下来的蛋糕。这并不光彩,但没有影响到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她站在那久久不语,年轻的眉眼里透露出了迷茫和挣扎,阮春桂凑近了看她。她把吴裳想象成十八岁的阮香玉,那时她多想看到阮香玉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你再想想。不着急哈。我也希望你行行好帮我个忙,你根本不知道星光灯饰现在乱成什么样。因为这件事,星光灯饰在海洲被人嘲笑。我实在是需要你。”阮春桂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笔和纸,写一个号码给吴裳。“嘶啦”一声撕掉了纸,吴裳的心也跟着颤抖一下。
阮春桂把纸放到吴裳的棉服口袋里,故作可怜地说:“今晚十二点前,无论你什么决定都给我打个电话,倘若不可以,我明天就去找别人。我们必须在25号举行婚礼。”
“你同意的话,我先转款5万。婚礼当天一早转账15万,婚礼结束转账5万。我说话算话。”阮春桂说:“我也算帮同乡一个忙,唯一一点,你不要告诉你姆妈。你姆妈会难过。你可以说你跟林在堂有了感情,反正你姆妈也认识林在堂。”
说完拍拍吴裳的肩膀,款款走了。
阮春桂在商场上历练多年,林显祖自然也没有看错,她确有雷霆手段,唯一可惜的是她不姓林。她这样的人,摆弄二十出头的吴裳简直绰绰有余。
吴裳的大脑一片空白,当她走回病房,阮香玉仍旧在睡着。母亲睡觉皱着眉,吴裳就用指尖轻轻地抚她眉上的褶皱。她鬓角斑白的头发在昏暗的灯下格外刺眼,吴裳一阵心酸,顺手关了灯。
隔床一直在小声说话,接着女儿开始哭泣。吴裳知道,今天医院通知补缴费用,他们拿不出钱了。最后吴裳听到他们说:“算了,出院吧…”
吴裳走到病房外,打给阮春桂,她还没开口,就听阮春桂说:“是吴裳吧?”
吴裳讷讷地说:“是…”
阮春桂并不问她的决定,而是说:“我给你转账,你把账号发给我。谢谢你吴裳,谢谢你帮我,合作愉快。”
吴裳站在那里,深呼吸数次,给阮春桂发短信的时候,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掌心全都是汗。她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新的汗水又冒出来。那条消息编辑了十几分钟,最后用指尖狠狠按了一下发送按钮。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又跟着抖了一下。
那头的阮春桂收到消息后嘴角撇了撇,但迅速给吴裳转了账。然后她对林在堂说:“新娘我给你找好了,25号举行婚礼,让我们过个好年。别把这些破事带到年后,不然过年时候宗亲们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你。”
林在堂看到这条消息的一瞬间,下意识走向衣帽间去看那件婚纱。衣帽间里有一个下通到顶的衣柜,那是当初孟若星说要用来放她的婚纱、礼服。此刻婚纱就挂在那里。林在堂又想起那天她试穿婚纱的时候,他内心有着由衷的幸福和喜悦。现在这件婚纱将穿在别人身上了。
“你不问是谁吗?”阮春桂问。
“吴裳。”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有钱,因为她缺钱。”
“那不是刚好?”
“是的,刚好。”
林在堂有一种无力感,对这件事也是悻悻的。他有点意外吴裳竟然答应了阮春桂的提议,但仔细想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第二天他和吴裳在医院见面了。
吴裳似乎把这件事已经抛在了脑后,他到的时候,她正看着护士给林褚蓄换药瓶。林褚蓄已经基本痊愈,但如今外面太烦躁,他赖着不出院躲清静,把烂摊子都交给林在堂和阮春桂母子。
“借一步说话吧。”林在堂对吴裳说。
“走啊。”吴裳欢快地跟在他身后,装作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以减轻对自己的问责。
话自然是不能在医院里谈,他们都隐约觉得这件事不光彩,想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谈。于是一直走一直走,最后走到了香玉面馆。在那个昏暗的屋子里,吴裳又点燃了一根蜡烛。林在堂这才看清,蜡烛是白色的。
两个人都感觉透不过气,不约而同走向门口的位置,最后他坐在门这边,她坐在另一边。
“你要不要试试婚纱?”林在堂终于先开口:“是现成的婚纱,之前定制的。”
“你有尺寸吗?你觉得我能穿上吗?我记得孟小姐很瘦很瘦。”吴裳指了指自己:“我应该比她重10多斤。”
这时孟若星的样子在吴裳脑海中出现,包括她盈盈一握的腰身。
林在堂快速而拘谨地看了眼吴裳的胸部,说:“可能这里会紧一些。其它地方都还好。不知道现在改还来不来得及?”他的眼神没有一丝邪念和冒犯,甚至带着退却。
“能穿上就行。紧就紧些吧。”吴裳说:“没事的。”
“你要先看看吗?”林在堂又问。
吴裳忙摆手:“后天一早不出意外我妈妈要办理出院,从这里折腾回千溪要两三个小时。回去还要弄一下床、枕头什么的,应该没时间特意去试婚纱了。”
林在堂的双肘支在膝盖上,人倾身坐在那,久久看着地面。
“后天我开车接你妈出院吧。”林在堂说:“你不用叫救护车送回去,进千溪的路不太好走,有一两个拐角救护车未必能进。”
“方便吗?”吴裳问。
“方便。”林在堂说:“有什么不方便呢?”
“那谢谢你了。咱们走吧?”吴裳不等林在堂回答,兀自起身去吹灭蜡烛,关了灯。
海洲又下起小雨,阴冷阴冷的。吴裳在棉服里面加了一件羽绒小背心,仍旧觉得心口那里不住地钻凉风。
到了病房门口,吴裳停了一下,换上满心欢喜的模样推开了门,走到阮香玉病床前。
“什么事这么开心?”阮香玉问她。
“姆妈,你觉得林在堂怎么样?”吴裳问。
“林在堂啊…很好啊。”
“那我跟他结婚好不好?”吴裳隐去了假结婚这件事,她想着或许过段时间可以跟阮香玉说她跟林在堂不合适分开了。
“啊?我说他怎么总是来看我,你们恋爱啦?”
吴裳点点头。
“他妈妈能同意吗?”阮香玉说:“他妈妈呀…”
“他妈妈同意的。”
阮香玉看着吴裳,她想,儿女的事呢,就让儿女自己做主。她是知道吴裳真心喜欢濮君阳的,可是濮君阳已经结婚了,而林在堂似乎也不差。阮香玉对林在堂的印象就是很有教养、风度翩翩、相貌很好的男子。
“你们怎么认识的?”阮香玉问她。
“就好几年前啊,她租了肖奶奶的房子,我给他当导游。”
“哦哦,这件事我隐约记得。原来是他。”
“可不!”
吴裳将阮香玉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说:“姆妈,我挺喜欢林在堂呢。你看他,长得多好看啊!他还会赚钱!人也很好…”她极力列举十几个林在堂的优点,以向阮香玉证明自己跟他“结婚”是很快乐的。阮香玉安静听她说着,最后闭上了眼睛。她的眼角隐隐发烫,要有眼泪流出来了似的,只得翻过身去,背对着吴裳,摆摆手说:“好啦好啦,妈妈知道你开心了!什么时候结婚呢?”
“他们家人着急,说是过几天就想办事。”
阮香玉什么都懂了,但她什么都没再问,只是说:“妈妈这样,没法出席婚礼呀…”
“没事啊,只是吃个饭。后面我们回千溪办一场,那才是真正的出嫁呢!”
吴裳心中五味杂陈,在她不断自责的过程中,她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人其实是很懂自我宽慰的。她已经不愿去想这件事的对与错了,而是在想以后的事。二十万在手,她或许真的可以从容些了。她也因此明白,每一件商品,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都确有其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