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想走,却又掉头回来,看着林在堂的眼睛说:“林在堂,既然你能为利益结婚,你或许可以考虑踹掉吴裳,跟我一起。你知道的,我的个人IP很值钱。”
林在堂看了她半晌,接着缓慢地说:“你记得吗?我当年跟你说过: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过了这么久,你还没放下吗?”
“不,无论过了多久,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原则:一次不忠,终身不用。”林在堂说完转身走了。
那件事无论过了多少年,林在堂都不会放下,哪怕偶尔想起,他也会觉得恶心。这并非代表他对孟若星还有感情,相反,他只是因此看清了人性。是人性令他恶心。
林在堂结束了工作,回到了家里。
前些日子吴裳移植到花盆里的花都被搬进了客厅里,花园里剩的绿围墙叶子落了一地。每天热气腾腾的厨房变成了冷锅冷灶,冰箱里几乎空无一物了。
吴裳很少在冰箱里存东西,她总是说东西要吃鲜的。香玉面馆对食材的要求近乎于严苛,她把这种严苛也带到生活里。有时说想吃碗鸡汤面,吴裳就说:“那我去乡下抓鸡!”林在堂说买了冻在冰箱里就好了,吴裳则说:“我不要。”
林在堂从没见过什么人愿意为一口吃的费那么大劲耗那么多功夫。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每天都在吃最好的饭。能吃好饭是多么幸福的事。
现在他的冰箱里空无一物,不,吴裳对他还算仁慈,冰箱里有一包小馄饨,煮一下就能吃。
可林在堂没有胃口。
这一天跑马灯似地折腾,他罕见地觉得累。他原本是一个精力极其旺盛的人,他能连轴转地工作、应酬,能泡在工厂里三五天,只需要简单休息片刻就能缓过神来。员工说他这种人有两条出路:做苦力或者创业。
可创业就是做苦力。
现在他觉得累了。
他还是坐在茶桌前给自己泡了茶,这时想起每次强迫吴裳喝茶,几乎都是捏着她的脸向嘴里灌,好像喝茶会要了她一样。
吴裳总是说茶好苦,无论什么茶都好苦。她说她的生活已经很苦了,她不想喝这些苦东西。
林在堂喝了口茶,心想:吴裳胡说,茶这么好的东西是她不懂欣赏。
眼再朝沙发看去,吴裳买的那两个可爱的毛绒靠垫不见了。那时他说:这么好的真皮沙发,你放两个毛绒垫子。吴裳说:你懂什么?这叫冷与暖的碰撞。
她总有她的道理,他说她,她就顶嘴;不仅顶嘴,还要反击他。直到他说:“好好,你是对的,你没错。我错了。”
这时她会眯起眼睛得意地笑:“哼!”
现在这个家几乎没有吴裳自己的东西了,属于她的东西原本就不多。她好像一直都觉得这里不属于她,又或者在时刻准备着撤退,所以她无论往家里添置什么东西,都是克制的。她不添置大件,日用品也是随买随用从不囤着。
林在堂自然知道她搬离那天的景象,他在院门的监控里看到她拉着一个24寸行李箱,那是她全部的行囊。她拎起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甚至没费什么力气,接着她坐到车里,开车疏离了。
她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这时林显祖给他打电话问他千溪的房子收拾的进度,他说:“明天下午送你去千溪。”
而吴裳呢,此刻就在濮君阳的家里。
她记得春花奶奶生前是很爱花的人,她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花。没生病以前她每天都会挎着一篮鲜花去海边,将鲜花放到海面上,让它随海水远去。她爱花爱到会在老木制家具上刻花,那些大大小小的花朵,是她一生都不曾凋零的心。有一个地方,花朵最密,刻痕深浅不一,那里曾摆着一张可摇起的病床,在她最后无望的日子里,她就躺在那里,拿着一把刻刀,不停地刻啊刻。
吴裳拍了一张那些花的照片发给濮君阳,说:“我来收拾房子,看到了这个。你上次来的时候东西挡着,你应该没有看到。”
过了很久,濮君阳回她:“谢谢你,吴裳。”
一旁的濮欢乐凑上前去问濮君阳:“这是什么呀爸爸,好好看啊。”
“这是你春花太奶奶的作品。”濮君阳抱起濮欢乐。她又问:“明天我去妈妈那里吗?”
“可以的。”
濮欢乐还没去妈妈那里,濮君阳就已经开始感觉到了孤独。也很奇怪,在北京这么多年,他竟没有一个可以坐下来说些真心话的朋友。或许他的灵魂原本就是孤独的。他很庆幸没有卖掉千溪的房子,因为那里面有奶奶画的花。他问吴裳能不能留下那些花。
吴裳回他:“会的。”
她没有问濮君阳过得怎样,她知道很多问题都是没有意义的。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时好时坏,不会永远好,也不会永远不好。她也不太敢跟濮君阳说太多的话,因为怕给他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吴裳全副武装在屋内打扫,外头砰砰砰敲门,她过去开,看到拎着扫把抹布水桶的宋景。
“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她问。
“嗐,我闲着也是闲着。来帮你忙。”
宋景跟吴裳念叨:“是不是人老了就都想回老家啊?我爷爷奶奶这几天闹着要回千溪老房子住,非说落叶要归根。我说你们回千溪,我怎么赚工资啊?他们说你一起回啊。我说我干脆在千溪干个养老院得了。你猜我爸怎么说?他说你干啊,养老院适合你,你有十余年照顾老人的经验,非常权威。”
宋景一边说一边叹气:“我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老人们要回千溪,我作为他们的贴身保姆,就也要回来…”
“你可以回来啊。”吴裳说:“我也在千溪。我忙不过来的时候,你帮我照顾外婆。”
“那你得付钱。你知道吗?照顾老人好累。哦你知道,你还有丧葬经验。”宋景说完呸一声,吴裳就上前拿扫把拍打她。宋景拿扫把档,一来一去两个人打了起来。
就像儿时玩打仗,你攻我守,我守你攻,一边打一边笑,笑着笑着吴裳就嚎啕大哭起来。
她抱着宋景说:“宋景啊,我心里好难过啊。我好想阮香玉啊。”
“宋景啊,我外婆现在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啦。她要去海边等我外公归航…我外公死了几十年了啊…”
宋景抱着吴裳也哭了起来,她说:“吴裳啊,我不想跟猪头相亲啊,这么一想,回千溪也好啊。”
吴裳破涕而笑了,哄起了宋景。她觉得宋景每次相亲真的很惨,如果她能回千溪开养老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千溪就在海边,房子修一修改一改,多适合做养老院啊!
两个人就这么哭哭笑笑加劳动,折腾了一整夜,第二天,濮君阳的老宅焕发了生机。林在堂叫来安装家具的人早早就到了,她们又去到院子里摆弄花草。
到了下午,林显祖来了。老人不关心自己住在哪里,径直去海边找叶曼文。叶曼文正坐在那里等船只归航,她对林显祖说:“四点了,今天不回,明天也该回了。”
林显祖说:“好啊,我陪你等。我要跟你先生喝一杯。”
叶曼文这时反应过来,问他:“你怎么来啦?”
林显祖就说:“阿安啊,小少爷想家了。以后小少爷就住你隔壁吧,我们搭个伴,一起老去吧。”
叶曼文笑着说:“好啊,千溪村的姐妹很多。我们一起玩。”
林在堂和吴裳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听着老人的对话。他们都各自看向远方。
后来他们走远了些,林在堂说:“那我就把爷爷交给你了。我每次去工厂都会来看望,你帮我照看着点。我妈可能也来…如果她惹你不高兴,你告诉我就好了。”
“不用。”吴裳说:“告诉你有什么用?我自己能应付。”
“吴裳你能跟我说说你的计划吗?我可以看看…”
“不用。”吴裳看向林在堂:“你不要管我怎么赚钱,也不要管我钱够不够。但是林在堂,我把丑话说在前头,离婚那天要财产清算,该给我的你一分都不要少。我不知道你不同意离婚也是因为不愿意分给我一半财产,我还知道你妈在找律师咨询财产分配的事。我给你时间,但你转移财产不行。你也不要跟谈道德,我要的都是我的劳动所得。”
“你这么看我?”
吴裳冷笑了一声。
“吴裳,不等到最后,谁也不要把话说绝。”
“那就走着瞧吧。”
林在堂点点头,决然走了。
第二天,吴裳正式等到了江哲的团队。他们看着古老的、落后的千溪村,看着蜿蜒的、一望无际的海岸线,听着绵延不绝的海浪声,都觉得这一切或许都是正当时。
“再规划一个老年社区吧。”吴裳说。
“那又要钱。”
“我想办法。”吴裳目光里的野心繁盛,她不畏惧任何困难,自然也不怕失败。她说了一句旷世名言:只要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