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三娘子的乖觉太太看在眼里,再加上年岁大了往日对大姨娘的恨意也放下不少,送行她时就将张氏的帖子递给她:“这是元风娘的拜帖,我们走了,你若是遇上什么事寻她就是。我也事先跟她打过招呼。”
三娘子接过帖子,喜出望外,想要道谢却说不出口,只跪在地下,给太太郑重行了个大礼。
大少爷夫妻留了下来,连带着还有些可靠的仆从一起照看园子。以后三娘子也能回娘家,等弥哥儿略微长大些还会来江南读书,所以这座园子一时半会荒废不了。
与旧朋友道别、收拾行李,等到秋天天凉快时,顾家人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临出发前,在码头上,居然还有本地乡绅百姓,举了万民伞来挽留顾介甫,让他垂泪不已,事后又欣慰不少:做官到能拿万民伞,可见在百姓心里口碑不错。
等出了城,外面人少些,顾一招姐妹几个掀开窗帘看外面窗景,她从穿越来就在苏州府,如今骤然离开有了几分背井离乡的惆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来。
太太也不像往常一般拦着她们姐妹,自己也跟着与四姨娘感慨:“没想到在这里一转眼住了十年。”
“太原府如何?真的会干到让人流鼻血?”四姨娘却满心都在憧憬新生活。
太太就笑:“说胡话呢,太原府也是繁华地界,只有没见识的井底之蛙才会抱残守缺,嚷嚷着别人故园不好,你也是四处走南闯北有见识的人,怎么说这么没见识的话?”
四姨娘不好意思笑笑:“我是没见识嘛。”
“说起来那里气候要更好些,夏日清爽许多,虽然外面热但到树荫下就凉快许多,也没有梅雨天气,东西也不像你老家福建一般容易发霉。”太太回忆着太原。
“当着?”四姨娘激动起来,“那敢情好。”
一直在她们旁边慢悠悠给太太打扇子的樱姨娘忽然指着窗外“噫?”了一声:“那岸边站着的人是谁?”
“莫非是故旧来送行?”太太纳闷,“老爷收了万民伞乐已经再三请百姓回去了,说要低调行事,这么还有人过来?”
她身边的弥哥儿跟着探出头去看,拍手笑:“是萧世子!”
顾一昭抬着窗帘的手就顿在了半空,差点丢了魂。
六娘子和四姨娘同时觑了她一眼。
“他怎得回来?”
外头老爷的船已经停了下来,与萧世子交际了起来。他亲自下船来邀请世子上船,世子不上船,老爷的人却很机灵,将酒桌摆下来摆酒请世子就坐。他自然是觉得面上有光。
“原来世子是来辞行的,也是,我想着他与大女婿交好,又备受老爷照顾,这回老爷要走,他于公于私都要来辞行。”太太放下心来。
等喝了几回酒,外头人来禀告:“世子说要给太太也敬一杯茶。”
太太自然是应了下来,自有人带着萧辰上船,船舱狭小,一时也不好再下船换个地方,顾一昭就和其他女眷们躲在竹帘子遮着的后舱里。
萧辰今日穿着常服,执子侄礼,大红色的袍角上缀着暗色青金石,一顶金丝冠衬托得他意气奋发,他神色却很郑重:“听闻伯父伯母要走,特来奉上清茶一杯,给伯父伯母辞行。”
“客气。”太太很是纳罕,往日里傲气的世子哪里会这么恭敬?又觉得是看在仰鹤白的面子上,所以也自然而然受了礼。
顾一昭躲在竹帘子后面,觉得他的目光似有似无,隐约朝竹帘扫了一眼,顿时觉得极为心虚,偏偏这时候四姨娘手里的扇子不慎掉在了地上。
“不知诸位妹妹们……”萧辰自然问。
太太想想就招招手:“也罢,两家是世交,如今要走,见个礼也不算什么。”,招呼女儿们出来见礼。
出来的是五个小娘子,一水排成一行,跟萧辰行礼。
萧辰自然是回礼。
再抬头时顾一昭觉得自己面上有一股视线扫过,她不敢多看,赶紧又低头,将视线投向了眼前的地毯,专心致志琢磨这种桑蚕丝掺杂了羊毛的地毯,可第六感总觉得身上黏了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萧辰却没有如她担心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他行过礼,简单寒暄几句,就起身要走:“别耽搁了看好的出门吉时。”
说着就下了船。
顾一昭坐在窗边,心乱如麻。
偏偏六娘子掀开窗帘还要看个究竟,一会念叨:“世子下船了,跟爹爹告别了,开船了,他上马了,他还站在岸边看我们呢……外面只剩下个影子了……哎拐弯了我看不见了!”
惹得太太笑:“小六是个才女性子,今日也凑热闹?”
“船上无聊嘛。”六娘子撒娇。这些日子她与太太的关系也显著缓和,从前泾渭分明,如今也能说笑两句。
她们说说笑笑,只余了顾一昭,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船顺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t依次经过济宁,东平湖,随后下了船又换马车,到了武安。
一行人进了绵延不绝的太行山,过了黄泽岭眼前风景就骤然不同,从平坦的平原骤然升了一个台阶一般,进入了高原,窗外的风景也从绿意盎然的娇羞到大气爽朗的开阔,顿时觉得整个人的心胸也跟着为之开阔。
过了辽州,就拿出了厚衣裳,往常在苏州时还穿着薄衣服防着秋老虎呢,此时却觉得冷,都套上了初冬的薄外套。
这些天在路上,几个小娘子也跟着太太学习地形,知道太原府是西山和东山夹杂着汾河,河谷里坐落着满城人家。
还知道太原府事关重大,西边接着陕西的榆林卫,北边接着大同卫,西北过了神木和镇西卫,就是沃尔都司,外面是北地鞑靼的地盘。
除此之外,就是给她们讲述老家的情况:
顾介甫兄弟有四个,按照《诗经》里“生甫及申”的排行。
大伯顾介生是祖母嫡出,自小聪慧,科举高中后就在外面做官,年纪轻轻就做到了翰林的位置,很得师长和上级喜爱,奈何得了一场风寒就一命呜呼,顾家也就集中精力将宝都押到顾介甫身上。
长房留下的是大伯母林氏,她膝下一个女儿顾寿宁,早些年嫁出去了。
三叔顾介及是顾介甫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是姨娘所生,不过他不擅长科举考试,勉强中了个秀才的功名后就在老家负责经商、外联这些事务,他虽然不爱读书,但在经商上有天赋,这些年在顾介甫官职的庇佑下将家里生意越做越大,很是能补贴到顾介甫。
三叔婚嫁的是当地儒商家族的女儿胡氏,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唤作常宁。
最小的四叔顾介申也是庶出,为人忠厚有余但智商情商不够,说话常常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这样的人自然也是早早就告别了家里承重梁的地位,在连续几次科举不利之后索性就放弃科举考试,专心打理顾家的家务琐事。
他的妻子也贤惠忠厚,是当地地主家的女儿方氏,三儿一女,女儿唤作盼宁。
下面还有两个夭折的叔叔,五叔、六叔都是祖母嫡出,可惜都没挺过二十岁。
家里的祖母贺氏接二连三丧子,膝下只余了个小女儿顾依音,所以早就潜心看经念佛,对世事看得很淡,家里的家务也都由大伯母林氏主持。
等马车行到榆次时,外面的管事就来汇报:“三老爷带着三夫人亲来迎接,听说在城门外侯了半个月了!”
三老爷就是老爷一母同胞的弟弟,老爷很是激动:“赶紧招来见面。”
太太却闻言很不大积极,顾一昭敏锐捕捉到跟着太太的钱妈妈甚至还撇撇嘴,不由得对三老爷一家很是好奇。
第77章
榆次县城很是繁华,满大街的店铺,听说宋朝时有位皇帝为了防止并州府原本的州府晋阳产生王侯,就毁了晋阳城,将并州府迁到了榆次。
三叔身着石青潞绸长衫,脸颊圆润,看着也有应酬的肥肚子,像是个肥胖版的顾介甫,但眉目仍旧清秀,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必然也是个翩翩美男子。
他开口却截然不同,说话热情圆滑,让顾家上下想起江南一带的商人:“二哥一家风餐露宿,很是辛苦吧?我略微备了些酒菜,给哥哥一家梳洗盥洗,马上就要到太原了,到时候也能好好喘口气。”
虽然不太习惯于三老爷的热情,但听说很快就能结束旅程,大家还是大大喘了口气:这一路太过颠簸,先是晕船,大半的人晕船吐了,后面好容易习惯了行船但又下了船,上岸后连着好几天大家都觉得地面还在晃悠,等好容易习惯了地面,又发现马车太难坐了!
非常颠簸,几天下来屁股都要颠成好几半!
这还是建立在有大半世仆都是北方人能习惯家乡风土的情形下!那些南方新买的仆从连带着四姨娘这样的主家吃食都吃不惯,简直昼夜都是煎熬。
顾介甫对亲弟弟很是亲热,一把拉住他的手:“三弟!”,两人涕泪俱下,表达了一番兄弟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