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三叔身后的三婶也热情迎上来,她穿着时兴的水田衣,满身的水红鹅黄嫩绿亮紫的补丁,好多官府禁止的颜色,虽然民间渐渐宽松百姓们偷着穿,但没有她这么嚣张的,满身铺满了颜色。
不过——
看着非但不好看,反而别有一番土味。
崔氏倒客气,也拉着她的手:“三弟妹这么客气,居然亲自来接我们,真是受宠若惊!”,原本这种原地迎接的事都是派个管家来就好,谁知三叔出动不说,三婶居然也跟着过来。
“嫂子可莫要羞煞了我。”三婶笑,“我是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好出门玩玩!”,她帕子一甩,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她这么一自嘲,旁人反倒不好怀疑她的动机,只能领情。
崔氏嘴角绽放出一个苦笑的影子,又拉起了她的手寒暄家常,亲如姐妹。
顾一昭看在眼里,先是觉得这个三婶果然是个厉害人,又觉得太太这些年长进了不少,居然能不挂脸,看来在苏州府做官夫人这几年她也大有成长。
因着榆次县靠近太原府,所以顾家在这里也有产业,三老爷带着一行人坐着马车前往,是一个两进的大院子。
在院子里略微歇了一夜,第二天一行人又往太原走。
一天后顾一昭终于站在了太原城前头。
这座城池修建得宏伟坚固,比起江南的白墙黛瓦,这里是朴素的青砖石块,虽不如江南秀气婉约,但更加牢靠厚重,一看就是久经战火侵袭过的重地。
三夫人殷勤给太太讲解城中风景。待到府上时,外头有人禀告:“老夫人不知道今日到,正好遇上十五,带着府上几人去外面上香了。”
老爷太太倒没觉得受轻视。一来他们熟悉老夫人,知道她每次遇到十五都有带全家人去上香的习俗,二来古代交通不便,往往能在说定的时间波动三个月到达都已经算准时了,所以并不能要求全家人什么都不做就干等着自己。
其他人不在,但院门口二房的女儿正在门口翘首以盼,她跟顾一昭同龄,身着软烟罗白纱衫,对襟圆领滚镶花边的粉红比甲,穿着八宝蝴蝶挑线裙,发间簪着琉璃簪,手腕戴着硕大金镯子,又富贵又显眼,花枝招展如一只蝴蝶。
“常宁!”三婶的面上露出一丝意外,转而笑道,“还不见过你二叔二婶。”
“二伯父好,二伯母好!”常宁向长辈打招呼,还算勉强行了个能看的礼。
老爷和太太身边的人早就将备好的见面礼送过去,顾一昭几个才后知后觉她们几个都没拿到三叔三婶的见面礼呢。
三婶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石的长命锁递给弥哥儿:“弥哥儿收着,以后做个状元郎!”,但对其他几位小娘子就什么都没有了,像是不存在她们这些人。
顾一昭了然:原来在三房眼里,她们这些庶女等于空气,要不然刚才常宁见礼时也未给她们这些姐姐妹妹打招呼,显然是目中无人的很。
她还好,四娘子气得瞪了常宁一眼,六娘子更是攥住了拳头,七娘子昂起头不看常宁。
太太扫在眼里,只不过她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跟三房翻脸,只在三弟妹殷勤请自己去吃饭时不咸不淡笑道:“累了一路,我也是无心去,恐怕要辜负弟妹这份心思了。”
眼见着三夫人脸色不好时,又不咸不淡添了一句:“三弟妹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我生气吧?”
“怎么会?嫂子想哪里去了?”三婶咬着后槽牙笑道,“倒是我们想得不周到,不应该在哥哥嫂子舟车劳顿时就大动干戈。”
一路殷勤扶着太太进门,一叠声笑道:“我们特意收拾好,嫂子莫要客气,就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似乎刚才的那个下马威不算什么。
好容易敷衍她走了,钱妈妈嘀咕一句:“还莫要客气?本来就不用客气,说得好像这就是她的资产一样!”
顾家还未分家,这些田产房舍都是公用,他们一行人要住也是随便住,倒不用领三夫人这个情。
崔氏也无奈笑,一边扭头卸钗环一边道;“当初在太原时她就很机敏,带着我说是我们最亲,可扭头就给我挖坑,我当时年纪小,没少在她手里吃亏。”
如今看来她还是那么难对付!
眼见着旁边的五娘子露出思索的神情,就失笑:“你这回孩子肯定是讨厌上这位三夫人了,只不过居家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还是莫要思虑过多,不长个子呢!”
五娘子却笑问道:“这位三婶为何穿着水田衣?我一路过来听母亲说穷人才穿水田衣,可看三叔一身潞绸衣裳,就知道三房不是没钱。”
水田衣t类似百纳衣,是将无数片巴掌大菱形的不同颜色布料拼凑在一起,只有外面买不起整块布料的穷人才会这么穿。潞绸是山西长治特产,因此太原府的富人都习惯穿潞绸。
太太和钱妈妈相对一笑:“恐怕是想装穷,只不过没想到小叔子穿得富贵,她那个女儿也是当众打脸,倒让她一番举动显得造作无比。”
顾一昭陪完太太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比起江南摊大饼似的错落各处,太原老家的宅邸就要更紧凑也要更封闭一些:除了五进的大宅院,除了密密麻麻的四合院,周围还穿插着修建着不少二层三重檐木构楼阁。
顾一昭自己居住的就是其中一座小跨院,她倒不挑剔,带着丫鬟们洒扫完之后就将行囊放置铺好,舒舒服服泡澡后就开始安稳躺在大床上补觉——趁着长辈们不在,明天早上不用请安,她决定睡个天昏地暗,先将这些天的疲惫消除再说。
在三房居住的跨院里,三夫人正训常宁:“穿得肃穆简单些就是,我说了要叫你穿得朴素些,怎么这么花哨?”
她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常宁格外骄纵,嘴一噘:“她们都是苏州来的,伯父又是大官,我才不要露怯呢!”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顾右盼;“我是太原府的,爹又是一介平民,本就低人一等,再穿得素净万一被她们嘲笑乡巴佬怎么办?”
她嘟着嘴,很是不满意。
三夫人舍不得骂女儿,转而怪顾一昭几个:“也怪她们,不过是庶女拿什么乔?一个个穿那么花枝招展,二嫂也是太惯着她们了!”
常宁不服气嘀咕了一句:“看她们衣衫也没多时兴嘛,看着灰头灰脸……”,对镜子理理花黄:“倒是她们挂着的玉锁很漂亮,娘,回头您帮我也打一个,免得她们笑话我乡巴佬。”
“她们嘲笑你乡巴佬才好呢,你好跟二伯去哭,我们才好从你二伯父手里拿钱。”三夫人给女儿出主意。
常宁点点头,懵懵懂懂学习着,眼珠子一转,又问:“娘今日对二房这么殷勤,是为了跟二伯父手里拿钱?”
“何止啊!”三夫人指点女儿,“还要撺掇着你二伯母从你大伯母手里夺回管家权呢!”,大房虽然死了丈夫,但她是老夫人的嫡亲儿媳妇,又占着一个长,所以一直牢牢把控着府上的管家权。
她自己是抢不过大房,可二房当着官,又是府里最有出息的男丁,二夫人的亲爹更是阁老,区区管家权还不是想抢就抢?
“可是娘……”常宁歪着脑袋思索了半天,“娘让二房夺回来,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啊!”
“你想想啊,二房难道还在这山里待一辈子?”三夫人指了女儿额头一下,“反正你二伯父肯定会起复,你二伯母以后要走,不能当家,到时候我也能顺顺当当拿回管家权利。”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得意一笑:“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78章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黄昏时已经见到了祖父顾老爷子和祖母贺氏,祖父头发已经花白,望之森严,反倒是祖母头发并没有全白,反而像是稍稍上些年岁的中年妇人,或许是常年烧香拜佛,她气质也浸润得慈眉善目。
大伯母林氏则符合守寡穿着,藏青色底衣搭配鸦青直领比甲,袖笼领缘都没有任何装饰。让人怀疑若不是公婆在世她肯定已经终年穿起了孝衣。
大伯母唯一的独生女儿顾寿宁已经出嫁,这回并未归家,所以见不到,大伯母一见几个小娘子就一脸慈爱,或许是想起了女儿:“一个个倒都长高了。”,叫人给她们分发见面礼,很是亲切。
最小的四叔顾介申一脸憨厚,站在旁边搓手:“没想到二哥回得这么早,嘿嘿,早知道我就不跟着娘烧香去了。”,虽然很热情,但这话还是让老太太眉头一跳。
顾介甫倒是知道这个小弟说话最不过脑子,赶紧打圆场:“母亲为全家礼佛,这是大好事,我这个做儿子的也跟着受佛光庇佑,若是下回有时间,我也要厚脸皮请母亲带我去祈福。”
几句话就让老太太神色稍霁。
偏四婶又开口:“二伯是信儒家的,儒家不是不许信怪力乱神么?”让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氛围又变得紧张。
“咳咳……”顾老爷子本来在喝茶,听到这句话呛了好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