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忽然听外面禀告:“三太太来拜访。”
说曹操曹操就到,顾一昭和太太心照不宣使了个眼色,顾一昭就吩咐山茶:“按照原计划上菜。”
山茶按捺住心里的笑,按照姑娘事先叮嘱,去后头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吆,大嫂这怎么还没吃饭呢?”三太太带着女儿进门,一对眼珠子先往餐桌上扫过去。
“也是巧,你倒赶上了吃饭。”大太太笑吟吟不接她的话,只吩咐丫鬟,“还不给三太太看座。”
“我倒是厚着脸皮在大嫂这里蹭饭了。”三太太嘴上说着谦和的话,实际却一点也不谦让,一屁股就坐在了桌前。
大太太也不揭穿她,笑吟吟和她闲话家常,顾一昭也做出照顾姐妹的大度样子,给常宁倒了一盏茶水,假装没看到常宁的眼珠子贪婪在自己发钗、衣服上扫来扫去。
过一会就听丫鬟递话:“回太太的话,膳食好了。”
“端上来吧。”大太太开口。
立刻就有一排水葱似的小丫鬟,穿着统一的雪青掐白牙衣衫,一个个端了一盘盘菜上来。
三太太看在眼里,艳羡万分:还是大嫂有钱。即使在大宅里没有设小厨房,她吃起饭还是这么有派头,不愧是官太太!想想又心理平衡:官太太又如何?还不是得像自己一样缩在这黄土城里吃乏味的面面面?
然而她没得意几瞬间,就被餐桌上的一道道菜式惊得合不拢嘴:
面食还在,可都再加工过,成为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主菜的配菜,看着与先前的样子截然不同。
莜面栲栳栳放在梅花样的小碟里作配菜,旁边的主菜却是蒸蛋七星斑,嫩绿葱花下斑鱼蒸开的胸肉雪白,嘴里还含着一粒宝石红的樱桃蜜饯,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剪鱼子”本是山西府特产,用剪刀将面团剪成细碎的银鱼状,三太太记得她嘱咐厨房本是做了一大碗的,可到了这里就成了一盏茶盅大小,茶盅放在雪白瓷盘中,盘中围着茶盅一圈则是还冒着烟火气的酱爆青t蟹,蟹身赤红,蟹钳肥厚,一看就能猜到里面的蟹肉肯定也很肥美饱满。
另一道常见的高粱面鱼,也被放在秀气的茶盅大小容器里,旁边是一叠宝塔堆积的烟熏太爷鸡,鸡肉紧致,泛着好看的酱红色,在光线下还泛着油光,恨不得滴下一滴透明的鸡油,一看就让人垂涎三尺。
饸饹的浇头是走油扣肉,狠狠一大勺浇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扣肉,肥美的脂肪呈现琥珀色,三太太咂吧下嘴,都能想象到一口下去肥瘦得宜,丰腴的肥肉融化在嘴里,而饸络的柔韧嚼劲和面食特性正好中和肥油,解腻又美味。
猫耳朵和三色豆腐正好组成一道羹,金黄、浅褐、雪白,几种颜色浓淡适宜,活像一副画。
三太太看着那一桌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吩咐厨房送来的面食。
“三弟妹,快尝尝。”二太太微微颔首,自然有布菜丫鬟上前给三太太布菜。
三太太顾不上酸她官太太的派头,先被美食吸引得眼珠子都不转了。
倒不是她眼皮子浅,实在是最近为了布置这个局,她不惜让三房也跟着吃面食,这天天的面食吃下来,即使她这个北方人都受不了,此时见了绿色蔬菜和香喷喷的肉食,自然是忍不住了。
她去吃那道蒸蛋七星斑,也不知道二房哪里的能耐,居然将海鱼运送到这内陆地区。
筷子一夹那七星斑就碎成了蒜瓣,这显然是极其新鲜,所以很是嫩,吃进嘴里,鱼肉更是嫩而鲜美,几乎可以抿进舌尖。
酱爆青蟹更是葱姜味十足,入口立刻能感受到浓厚的锅气,想必肯定是油爆火炒过的,烟火滋味很浓,咸香味正好,蟹壳上还沾着胡椒小颗粒。
蟹肉则是肥厚有力,很是有嚼劲,吃起来咸香满口。
三太太这些年管着厨房,自然也吃过见过不少好滋味的食材,但都没有这桌子菜肴让她印象深刻:二房居然将常见的百姓面食与这些山珍海味结合起来,结合得还很恰当。
常宁早就动筷子了,还一脸委屈,她这些天最多就是在外面酒楼偶然送一份席面打打牙祭,再就是下人买些熟食进来吃,谁知道二房这些堂姐妹居然天天吃香喝辣?
她的筷子第一个就去夹羊肉烧麦配菊花小卷。
菊花小卷本是沿海菜式,鱿鱼卷成的雪白花卷,一圈雪席面的雪白花瓣大约有三十瓣,内包粉红色肉馅。
烧麦则做成了羊肉烧麦,一个个捏得花骨朵一样,皮子粉嫩,精巧近乎透明,褶皱都比往日里吃得更加精致,此时和菊花小卷一起摆在盘中。
最下面菠菜、香葱打碎后混合鸡高汤熬煮的绿色汤汁浇灌在白釉瓷盘盘底,嫩绿盘底,上面点缀八个雪白鱿鱼花卷和烧麦,花朵还是粉色花心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吃一口,鱿鱼卷海鲜味十足,羊肉嫩而多汁,混合在一起滋味正好,再蘸上下垫的特调绿色酱汁,正好解腻。
常宁一口气就吃了三个。
又吃了几口旁的,她才留意起了餐具,原来二房的菜式好,搭配的盘子也讲究:什么青花缠枝莲纹盘、五彩鸾鸟纹瓷盘,都是名窑出品,看着都很不凡。
三太太更是眼红不已。
眼看吃完了饭,崔氏就喝起了茉莉香片,一边感慨:“要托了大嫂的福,给我们安排了这些吃食。”
三太太哪里能说出这些都是自己安排的?
当即只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又好奇:“每一房的吃食不应当一样么?怎得二嫂这里与我那里不同?”
“三弟妹可别说出去。”崔氏不好意思捂嘴笑,“我在江浙惯了,还想念那边风味,就在外面雇了个厨子,每日作协菜式送进来,搭配着大厨房送来的面食,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原来如此!
三太太恍然大悟,原来二房门一关,自己吃上了美食!
她不由得心里暗暗生气:我可不是叫你享受的!
如果说那些寻常百姓家常面食就如一位村姑,那么二房这菜肴的处理方式就是将村姑装扮一番,搭配上竹篱笆和小桥流水,变得野趣十足,让人很是难以忘怀。
明明是熟悉的村姑,仔细看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让人觉得一下置身清平乐之中,恨不得做一首农家乐呵和美的诗句来赞美。
她面上答应得好好,可从二房出来就折返往公公婆婆那里去。
见到婆母后自然是哭哭啼啼,将自己在二房的见闻说了出来,又添油加醋:“按道理二爷和三爷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应当跟二嫂亲近,可我实在是看不惯她这般做派,这不是不孝顺?!”
顾老夫人微微蹙眉:“什么是不孝?”
“她自己吃着山珍海味,却让爹娘每日里吃着无尽面食,不是不孝顺是什么?”三太太理直气壮。
顾老夫人微微咳嗽一声,她的婢女就上前答话:“三太太此言差矣,二夫人大凡要做吃食都会给老夫人这里孝敬一份,何谈不孝?”
啊?
三太太惊讶得几乎仰倒。
顾老夫人就沉着脸开口:“我没记错的话,厨房是你在照料,近日里上房虽然饮食没变,但其他各房都吃起了面食,是也不是?”
“这……”三太太没想到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嗫喏起来,磕磕巴巴无法回话。
“家里事情都是你大嫂料理,当初还是她想着妯娌和睦才给你和老四媳妇各分了一摊子事,老四媳妇负责洒扫诸事,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从未有任何纰漏,反倒是你把持着厨房这样有油水的活计,反而处处克扣,这几年我没少听到下面的仆从抱怨说下人的吃食没有油花,是也不是?”
三太太很少被婆母厉声责问,一时觉得浑身发软,心虚又害怕,吓得低头停训。
“老三家的,因着三爷不是我生的,所以我听说后便也饶你一马,想着你年幼,老三又没有进项,就算是贴补你们三房了,谁知你居然不知悔改,如今还将主意打到你亲二嫂身上!”顾老夫人这回像是真的动了火,板着脸训了一大段。
她旁边的顾老爷子以前自持身份从不掺和妻子训斥儿媳妇的事,可这回也耐心听完,不时点点头,看着三太太的眼神越加严厉。
三太太心里“咯噔”一下。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老爷子也掺和进来此事。若是婆母斥责,最多骂一顿就算了,毕竟如今顾家的顶梁柱是二爷和三爷,而婆母亲生儿子早死了,她迟早要在自己手里讨生活,不敢做得太过分。
可是老爷子掺和进来,他可不管那么多,就连三爷也是说打就打,哪里会顾惜她这个儿媳妇的面子。
当即跪下求饶:“爹,娘!媳妇错了!是媳妇猪油糊了心,二嫂进门时或许是路途疲劳没搭理我,我就当她是看不起我,所以想左了,想让她涨涨教训,如今我知错了!”
她一口咬定是一时糊涂,不能暴露自己想掌家的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