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曹太太仔细观察五娘子,原先只看出她皮相生得好,表面行为举止极好进退有据,可仔细接触才发现她智慧有余,每每遇上急事也都不骄不躁,进退自如,心里就越发满意。
虽然太原府离京城不算远,可当一行人真正到达通州时也已经到了初秋。
踩着银杏黄叶进了通州城,只觉得秋高气爽,崔氏看头顶的深邃蓝天,不由得感慨:“一下就开阔了起来。”
“是呢。京城最好的天就是这时节,倒被咱们赶上了。”曹大太太也跟着笑,她看了前头树下熟悉的仆从,笑道,“前头那是我家人来接我了。”
仆从上前:“听说大奶奶这些日子要来,小的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半月,就怕错过了,少爷在自家宅子候着,就等着大奶奶呢。”
曹大太太就跟崔氏道别,一路走过两人极为投契,崔氏也不跟她客气:“先送你回家安置,等回我们收拾停当了我再给你下帖子。”,两人说说笑笑告别。
顾家也有个仆从来接人,是老爷身边的青云,他上前笑道:“老爷公务繁冗脱不开身,所以让小的来给老太太赔罪,再者老爷吩咐了,今晚各位主家们就在自家宅子里休息一夜,明日里赶路,正好下午能到城里。”
顾介甫是公职人员当然不能擅离职守,但顾老三呢?他不过一介商户,按道理应该来迎接嫡母,这是不要孝道了?崔氏心里纳闷,不过面上却不表露出来。
“老三人呢?”顾老太太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呃……”青云一时卡壳,不过他对答如流,“小的只跟着老爷,不知道三老爷的事,只知道老太太、太太、三太太要来的信件老爷早就让咱们兄弟递给三老爷了。”,先把二房摘得清清楚楚。
三太太恼怒,觉得这奴才简直是趁机上眼药,嘴上还要替丈夫遮掩:“娘,老三从来事母纯孝,想必要么是三老爷忙着杂务一时忘了,再者他肯定是想到有二哥处处周全就没有再过来一趟。咱先赶紧去歇歇吧。”
老太太这才作罢,一行人就往通州城里顾家的宅子里去。
这家宅子是顾家特意修建来给家人进京歇脚的,所以虽然窄小但很是舒适,顾一昭躺在温暖的被褥上,终于舒舒服服做了个好梦。
然而第二天清晨她还在梦乡里,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大街上似乎有沉闷的钟声,还有衙差的呵斥声,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还没等她爬起来,四姨娘神色凝重进了内室:“小五,出大事了,太子薨了!”
第97章
四姨娘如今也耳濡目染学了些讲究词,顾一昭顾不得取笑她,只问道:“还能回家么?”太子去世,朝堂局势肯定要经过复杂的变迁。
可是太子的葬礼太过盛大,京中祭祀乐事停滞十三日,嫁娶停滞三十日。顾家女眷一行人就被拦在了通州城里,暂时进不了城,虽然七日出服,但从初丧到小殓、大殓、发引、安葬典礼要耗费至少一个月。
也就是说他们要在消息不通的通州别院至少待一个月。
崔氏不愧是大家主母,虽然没遇过国丧,但错愕之后就立刻吩咐家人布置:除去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门上贴着的红对联、命令上下都除去亮色首饰,不许大声喧哗取乐。
顾一昭也打起精神,帮着崔氏布置:去街面上的店铺购置素服、麻布、经带、麻鞋等物,采购素食以供吃用。
小小的通州城拥堵了各色人等,一时之间铺子里素布麻布都涨价了,还好五娘子身边带着的豆蔻要往京城贩卖货物,身边的货船里满载布料,才从中挑选了些素色无花纹的粗布。
豆蔻自己也机灵,索性也不往京里去贩卖了,赶紧在通州城里赁了个不起眼的店铺,将货船里的粗布麻料尽数都摆摊开售。
这些被阻拦在通州城里的都是要往京城里去的,非富即贵,都急着要服孝免得落人口实,所以毫不讲究价钱都尽数采购进来,豆蔻的布料一销而空。
等她自己拿着账册算完后自己先吓了一大跳:“小姐,我们足足赚了五成利!”,比进京城开铺子还要赚得多。
顾一昭点点头:“等通州城解禁你就回苏州府再去贩售本钱进来,我们在京城的分店可以晚些开,反正爹爹做京官最少也要三年。”
她自然是赏罚分明,给豆蔻一笔丰厚提成,旁边麦花凑趣:“这回豆蔻姐姐回家,婆母是怎么也没话说了。”
豆蔻苦笑,不说话。她婆家好是好,可总是催她生孩子,眼看成婚两年她未生育,刚成婚时那些热情就冷淡了不少,为了躲避婆家冷漠的氛围她索性从不回家,只在外面帮着五娘子做生意。
这回眼看是赚了钱,可她猜得到婆母肯定不会因为钱就改观:“钱是赚不完的,没有孩子你们俩赚那么多都没用。”,说不定还会劝她求五娘子恩典不要在做生意了。
山茶知道那些弯弯绕,赶紧将话岔开:“娘子,我们店里的大匹麻布卖出去了不稀奇,怎么巴掌大麻布也能卖出去?”
顾一昭看豆蔻一眼,不动声色答话:“除了素服,麻鞋也要用小块麻布,还有官员戴的纱帽,都要用麻布包裹,所以小块麻布也能卖得动。”
待到丫鬟们都散去,她就示意豆蔻过来,小声问她:“这件事可要我出面跟你婆家说说?”
豆蔻冰雪聪明,一下就明白过来,满脸惭愧:“当初娘子搭救奴婢又给奴婢管事之位,已经待奴婢恩情深重,哪里还能劳动娘子?”
“你我之间不讲这些虚礼,我也不逼问你你是如何打算的,只是若有我相帮的地方你要开口,我定然会出手帮忙。”顾一昭神色和气,“边安爹娘毕竟是府里的人,我如今也能略微在太太那里说上话。”
“多谢娘子!”豆蔻只觉眼眶一热,说也奇怪,婆家人威逼、丈夫和稀泥、旁人说闲话时她都没有掉半点眼泪,如今娘子来询问一t句却让她差点哽咽。
她赶紧低头行礼遮掩眼中将要涌出的热泪。
“你与婆家起争执是否顾虑我?”顾一昭小心斟酌自己的字句,“你若是有顾虑,大可等生产完毕修养身子后再来我这里,这管事之位悬空几年等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豆蔻感觉自己的眼泪又要涌上来:原来娘子居然为自己打算到这种地步?莫说是她这样中途跟随的下属,就是亲兄弟姐妹都做不到这种地步。
她忍住眼泪,理理心神,抬头道:“五娘子,此事是我自己不想生育,绝不是放不下管事之位,娘子放心,我会处置好此事的。绝不会让娘子白抬举我一场。”
见她心里有数,顾一昭就放下心来,又劝慰了她几句,这才又筹谋家事。
顾老太太还好,她一贯吃素,在别院里安然待着,丝毫不嫌弃房舍窄小,只一心念;唯有顾三太太,不是嫌房舍狭小闹着要出去赁大房子,就是嫌只能吃素食,让自己的丫鬟去外面买卤肉。
顾一昭才不惯着她,早就命令管事在前后门两处把守盘查往来仆从,亲自从三房的丫鬟提袋里搜出了卤肉。
人赃俱获,三太太还要嘴硬:“是那丫鬟自己嘴馋,难道我管天管地管得住丫鬟自己馋嘴?”
“这卤肉是京城最有名的荣春楼在通州的分店,但荣春楼这几天是绝不敢出售任何荤腥的,一介丫鬟哪里来的能耐?”顾一昭也不废话,只将提篮上硕大的荣春楼招牌给她看。
眼看三太太还要乱扯,顾一昭笑了:“旁的倒也罢了,荣春楼的酱肉要三倍于其他家,如今这酱肉明摆着是只用了荣春楼提篮的假货,莫不是丫鬟贪墨了买肉钱买了劣质货色来敷衍主家的?”
这下三太太是真急了:“好你个丫头,吃里扒外?!”,她上前就撕扯起丫鬟要打。
丫鬟扭头避开:“三太太明鉴啊!是我去了荣春楼,人家不卖荤腥,我就只好买了豆干,可您说了要买肉,我才又去了旁边集市上的黑店偷着买了卤肉,绝不敢欺瞒您啊!”
三太太还丫鬟撕扯,却听得老夫人一声呵斥“住手!”,这才松手,醒悟过来自己适才做了笑料,顿时觉得后怕。
“如今这形势你也要偷嘴?这要是被御史参一本轻则丢官重则满门下狱!完”老夫人数着手里的佛珠,深色不悦,“再说了,听闻老三的小夫人在府中作威作福,你居然还有心思为了口吃食闹这么大笑话?”
几句话就将三太太说得面色苍白,再也无心什么吃食,只一味跟老夫人求饶:“娘,您可要替我做主啊!”,哭哭啼啼缠着老夫人求教。
她老实了许多,顾一昭管家就更容易些,只不过过了三天就有些捉襟见肘,如今满城不鸣钟鼓,皆用素食,这吃食就有些不够用了。
蔬菜还好,能每日里有马车运进来,可都是白菘、菠菜这样的绿叶蔬菜,顿顿吃这个,大家没几天就面露菜色,顾一昭想买些豆干、素鸡之类的豆制品和香菇、木耳、蘑菇这样有营养的素食都买不到——通州城里如今大部分滞留的人家都指望着这些铺子呢,谁家不是手眼通天的抢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