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就是来相看,只是按照潜规则上官公子应当是来接母亲回家时候借机见一面五娘子,如此才显得含蓄而守礼,如今按照规矩讲也不算什么,未婚的男子陪着母亲上香,庙宇里偶遇另一家上香的官宦,实在也算不得失礼。
侯夫人见崔氏并不是那等严苛的人,心里大大放松,于是两家一起去用膳,显得很是亲热。
或许是长辈们的默契,侯夫人拉着崔氏走在前头,世子夫人服侍婆婆身后,这两个小辈就只能落在最后面了。
才走了两步长辈们就如背后有狼虎驱赶一般加快脚步,眼见着几位长辈走得飞快,上官只好与顾一昭远远落在后面,对视苦笑。
这一笑拉近了两人距离,上官公子笑着聊了两句一路上的风土人情,他居然也曾游历过四处河山,两人去过不少相同的地方,什么华山、大明湖、虎跑泉,顿时就更感亲切,聊得有来有去。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补上啦。
第112章
大相国寺的素斋做得不错:乌米饭里混合着切成碎末的荠菜碎,米饭里带着淡淡青菜香,吃起来很清爽;盐笋干与芋头一同红烧过,切得厚实的芋头块上沾染了浓厚油亮的红烧汁,连带着无味的芋头都多了红烧滋味;香簞片炒杂菇里头杂七杂八夹杂了各种小杂菇,据说是僧人们去附近山林里捡拾的可食用蘑菇,松蘑、鸡枞、白牛肝、榛蘑,都是城中难得一见的蘑菇,吃起来全是山野滋味。
嫩嫩的蕨菜芽儿油盐拌简简单单,但蕨草掐了新鲜的沾露水嫩芽,所以很鲜嫩,光是那口鲜美就胜过荤食。
粉丝胡萝卜小笼包则是另一番风味,将细细的雪白粉丝、炒软的胡萝卜丝和香菇剁成碎末后蒸包子,一口下去咸香满口,若是吃着油腻,就吃一口旁边摆着的腌渍黑木耳脆,脆生生酸辣开胃。
甜食也不赖,黄米黍蒸煮后冷却压制成凉糕,上面撒了一层厚厚的葡萄干、海棠蜜饯,软糯香甜,甚至还有珍贵的雪白银耳羹,惹得顾一昭在心里惊讶:古代的银耳可是被称作山珍的稀罕物,有钱人用作养生,可一间山寺的饮食都能这么奢侈吗?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吃得很香,不得不说滋味上乘、摆盘精致,别说在山寺,就是放在京中轩裳华胄的簪缨世家宴请都不算逊色,一桌人食指大动。吃完后诸人移步茶楼,自有山寺的小沙弥上前来斟茶。
顾一昭喝了一口自己眼前的茶,是龙井,再看身边崔氏的,是老君眉,不由得再次咋舌:这山寺也太豪奢了些。
或许他们只有这样讲究才能吸引来诸多豪门贵胄的信众吧。
上官公子端起茶碗笑道:“今日得信,无那风光餐不得,没想到刚说完这句我就得了一餐素馔。”
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冒出一句诗来?
顾一昭纳罕,见他仍旧笑吟吟看自己额发,再一摸自己额发,摸到了一瓣海棠花瓣,不由得明白过来。这句前两句是故园今日海棠开,梦入江西锦绣堆。说得是自己。
她看着指尖拈着的海棠粉嫩花瓣,不由得想起萧辰站在花树下的身影。
旁边的大人们不明白两个孩子在打什么机锋,却还是笑吟吟看着他们,甚感欣慰。
上官公子虽然是富贵闲人,但学问极好,提起典故头头是道,一会说吕媭是吕雉妹妹,被封为了临光侯,嫁给了樊哙的戏文,一会说起了海棠花如何栽培移植,一听就是有钱有闲会享受的生活玩家。
饭后大家都各自去禅房休息,顾一昭嫌禅房脏索性就在外面消食散步,其实禅房不脏,床榻是讲究的紫檀木,桌椅是发亮的红木,外出的垫子则是顾家自带,管家和丫鬟们早就将禅房布置得如在家般陈设。
可顾一昭还是执意出门散步,直到走着走着又到了塔院的方向顾一昭才猛然刹住了脚步,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消食还是想再偶遇那个人。
“姑娘可要去摘几枝海棠插瓶?”山茶看出了她的心思,上前问。
“不了。”顾一昭想想,使劲摇摇头。她狠心往反方向走,“我就随便走走。”
直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偏僻建筑前才住了脚步,这才察觉到自己走岔了路。主仆几人刚转过一座倒房,就“哎呀——”一声,差点撞到了一个匆匆路人。
眼见着那人是个光头,穿着僧衣,头顶还遮着一长条方巾,将脸和头部遮挡得严严实实。
虽然没有撞到,但两边走得急,带起来的风势将长巾吹开,露出了那个人的脸,让顾一昭看个清清楚楚。
麦花还当是寺庙里的和尚,无语道:“你这个小和尚,怎么这么冒失?!冲撞了我们家小姐怎么办?”
山茶要细心点,护住五娘子在身后:“这一带不是被封闭了么?只容得我们两家女眷出入,怎么还能有和尚过来?”
那和尚匆匆低下头去,匆匆将方巾捡起围在头上,含糊说了声:“罪过罪过”,就低头又一溜烟跑了。
“哎?你这人?”麦花急了,刚要说他两句,忽然意识到如今在寺庙不能大声说话,就撇撇嘴罢了。
顾一昭则惊讶,她一眼就认出他身上的织锦绣暗纹青布衣裳松江府一年才能产出区区几匹,那对看似朴素布鞋的千层底是浸水不湿的蚕丝布,再说他那头顶,怎么没有香烧过的烧戒香疤痕迹?
他分明是个假和尚!
再联系到萧辰的出现,顾一昭猛地一惊,忽然意识到萧辰出现在大相国寺或许也与此有关。
就说嘛,他这样刀口喋血的人又怎么会在山里拜祭什么?
从前是贵公子,后来淬了火血,也是贵公子,骨子里那份矜贵和傲慢挥之不去。
这些天他的传奇经历已经在京城传播开来,他几月前在安南边境战死,可过了几月又回到了京城,说是当初掉入江水别人误以为他战死,实际落水后被当地土人所救,治疗好伤口后就又回到了京城养伤。
可他那样操刀必割,执斧必伐的性子,又怎么会安心修身养性四处闲游闲逛?
怀着这些疑惑,顾一昭回到了禅房,等诸人起来后就又随着诸人一起下山,心里总觉得困惑不已,想去寻萧辰询问,但又怕他误会自己是要搭讪,便熄灭了心思,将这件事藏到了心底。
从山寺下山,上官家就吩咐公子护送顾家母女回府,一路嘘寒问暖,路过的街景上大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老字号都零零碎碎买了一份,吩咐给顾家送过去,待回到府里,那些东西也被店家送到了府里,崔氏对上官家很满意:“难得的是姿态放得低。”
这种豪门大户的公子大都是娇养的,能俯就来迁就照顾别人的时候甚为难得,上官家能这么做,也展现了他们求娶的诚意。
不过再满意也要接着见下一位,崔氏水都没喝一口,就依照之前的约定又去诚园见了曹大太太和她侄儿。
再见仲正初,他眉目间已经多了些成熟,不再似从前那般势在必得春风得意,而是沉淀了些风霜,说实话倒比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样要好上很多。
曹大太太连演都不演,就打发侄儿:“去带着你妹妹和顾家娘子去看看园子里的凌霄花。”
这座诚园是一位公主家的庭院,经过多年经营枝繁叶茂,平日里也接待亲友,也借给相熟的人家请客。
听说这棵t凌霄花就是园子里一大特色,郁郁葱葱到从藤蔓长成了大树,趴在一座二层小楼上蜿蜒而上,橙红色的大花蕾茁壮生长在深绿藤蔓间,很是壮观。
曹家小娘子陪着走过来就借口自己要去二楼摘花,留下了仲正初和顾一昭。
仲正初或许是知道了顾一昭已经在四处相看人家的消息,居然也是直接开门见山,忽然道:“当初五娘子言语间说我太过曲高和寡,我当时年少气盛不大赞同,可经历了这三年在下却觉得五娘子说得极有道理。特意来谢过五娘子。”
从前他听说哪个官员不对就参奏,可这三年见多了才明白许多事是不得已,好比工部要营缮水堤,户部一时半会批不出来,眼看雨季要来,工部尚书就想法子将屯田司的一笔款子挪去给都水司修河堤。
他听说了就美美参奏,在朝堂上慷慨激昂骂上工部尚书一回。气得工部尚书胡子发抖,反骂他:“酒囊饭袋,只会蝇声蚓窍!不懂百姓疾苦!不懂变通!殆乎殆乎,画地而趋!!!”
仲正初傲然看着他,腰背挺得很直,他又不是玄酒瓠脯之徒,忠君食禄,堂堂正正。
可是经历了这几年他才意识到若是没有这笔腾挪,雨季到来时河堤会垮,到时候百姓受灾稻米被毁,流民无数哀鸿遍野。
若是工部尚书当真是个只求官的人,大可装聋作哑照章办事,等着户部来批复就行,到时候河堤冲垮后只要推到户部身上就去,自己的乌纱帽始终保全得完完整整就好,哪管什么百姓死活?
俗话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意识到自己错了那一刻,仲正初拎着一壶酒去了工部尚书家里,被老头拿着棍子赶出来后还厚着脸皮三顾茅庐,最后两人一起喝得伶仃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