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昭伸手将她髻正中挑心的红宝石扶正,笑道:“母亲也莫心焦,总归是姻缘由天定。”
她已经盘算清楚了,先看看这几家儿郎心里有数,再磨磨叨叨等个几月,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博弈怎么也能尘埃落定,也正好用这几个月考验下人心,若对方不愿意等几个月也正好提早看清。
郑家的宴席办在玉泉山,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出了取灯胡同、惠民药局、天师庵草厂,又出了西直门一路往西直奔城外去。京城内寸土寸金,是以这些勋爵人家都在郊野有大庄园,平日里举办大宴席也常在城外。郑家这座庄园就极其宏伟,主体建筑是一座三进的四合院,周围有若干楼阁亭台绕着各处花木园林而建,有点当初顾家在苏州的府邸。
崔氏点评一二:“不愧是老牌勋爵,这一饮一啄颇见功夫,单是那蔷薇花上系着驱赶鸟儿的金铃铛就值得穷苦人家过一年。”
又惋惜:“可惜阮氏没来,否则也能亲眼替你把把关。”,顾一昭笑道:“等落定了大概再让她选也来得及,听说她这几天小日子,正受煎熬呢。”,后爹忽然升职成了指挥使,听说门庭若市,这节骨眼上娘自然是关门闭户,索性谁家宴席都不参加,否则来了郑家以后旁家怎么推脱?
崔氏看她一眼笑眯眯没说话,她还有些不方便给孩子说的话:听说指挥使待阮氏如珠如宝,自己亲手炖了补汤喂阮氏喝,上回阮氏私下里不小心说脱口,抱怨除了小日子其余的时间连走都走不动,说不定这会正喝着五红汤高枕在卧呢。
崔氏带着顾一昭下了马车,自有人前来服侍,郑家的一个媳妇子笑着迎接过来:“我家老夫人、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过奴婢,让奴婢一定不能怠慢了夫人。”
崔氏笑着颔首,口称“客气”,可心里却不大满意:若是真看重,理应是主家亲自来迎接,就算老夫人、夫人迫于辈分不能迎接,至少寻个年轻的世子夫人、少夫人来迎接。
郑家上下这么近百口人难道就忙到腾不出手来?哪怕是找个小娘子出来迎接呢。
顾一昭心里也有数:这恐怕是郑家在给下马威,毕竟与她说亲的郑申临不过是个庶次子,既不占长也不占嫡,作为当家夫人的当家主母自然没必要为他的婚事多费精力。
崔氏心想,这么比起来上官家倒算是诚意满满。可上官小少爷到底是个没官职的,不比郑申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四品的武官,听说还小有前程。到底女儿家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总不能一直依靠着公婆赏赐,还是得丈夫能干才好。心里一时盘算起来。
等到了正堂已经坐满了人,郑家老太君端坐南靠墙下的红木罗汉床,两边坐垫靠腰皆是石青蜀绣滚明黄锦缎边,上面绣着南极仙翁、鹿鹤同春等吉祥图案,两边的玫瑰椅上坐着京城各家女眷。
崔氏就上前行礼,送了贺寿礼,说了些吉祥话,顾一昭也在旁边的紫檀木束腰杌凳上小心坐了半个屁股,以示晚辈的恭谨。
郑家老太君见她守礼,暗暗点头,将她当众唤到自己手边来:“好俊俏的小姑娘,且让老身好好看看。”,当众夸了她几句,拉着她的手不放。
崔氏心里明白这是在为不去迎接她们找补,心里也不大痛快,只含糊笑了笑。
待略做一会,侯夫人就笑着张罗大伙儿:“今儿且先各自歇息。”园子里各处备了戏,这几天不间断唱戏,待明天是拜寿的正日子,吃了寿酒才走。
顾家女眷被安排到一处幽静的溪水水榭旁边,清风吹起来,一岸边的雪白琼花簌簌作响,带着轻轻浅浅的植物气息。
看这住处倒不错,崔氏才稍稍平心静气了些:“都说低头娶媳,抬头嫁女,可不能落了气势。”,丈夫官职这些年不比苏州时顺畅,所以她比在苏州时多了些涵养功夫,但也有限。
惹得顾一昭偷笑。
崔氏瞪她一眼:“还笑,回头被两重婆婆折磨就知道哭了。”,她如今待五娘子实心实意,有些话也明说出来,倒像是亲母女。
郑家虽然势利眼,但管家的本事却不错,郑侯夫人早早在各处园林布置了各种顽戏:投壶、杂耍、女说书、相扑、空竹、抚琴、走马灯,锤丸、斗草、秋千,就连最偏僻的路边都备了走马灯,点燃后走马灯就开始自己旋转,里头各种戏文人物就跟动画片一样旋转,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可以说这座园林此时就像一座巨大的自助游乐园,端看你怎么玩,老年人有戏台听戏,中年人有琴棋书画,年轻人有投壶,小孩有秋千斗草,当真是老少皆宜。
下午时郑家又特意举办了射礼,请了男子们过来在场上射箭,请女眷们在遥遥远远的高台上观看。
男女从不同入口进来,两边一在高台观众席一在场内又不直接接触,但又能让青年男女们不着痕迹互相相看,所以就连礼教最苛刻的老夫人也要点头称是。
这场射礼是从宫中请了皇上的恩典所以有些步骤取自大射礼,类似现代的射箭比赛,除了各家儿郎参赛之外还有司正、司射充当裁判。
郑家老太君更是命人取来一枚翠玉所做的玉簪,笑道:“这是府中珍藏,今日老身拿来给孩子们做个彩头。”,诸人就笑“这可是沾了老太君的寿喜和福气了。”,下面打头的司射笑道:“这可不止一个儿郎,老夫人端得小气。”,老夫人调笑:“有这么多夫人,哪里要我老婆子一个人出风头?”
有她带头,在座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便也起身将手里的玉簪、钗环等用作头彩,一边笑骂郑家老太君:“个老货,自己做寿落个大方好名声,倒叫我们几个出血。”,惹得台上笑声涟涟。
还有糊涂人纳罕:“比试的都是男子,怎么拿来的彩头都是女子所用之物?”,被同伴扯扯衣袖,小声说与她知道:“你看那几个老夫人,不是有儿郎要比试就是要孙女要结亲,横竖都是一家人。”,原来一是给自家要比试的儿孙做彩头,二也是结亲家的意思。
这头彩倒是让比赛一下有了意思:要是自家输了比试,让外人拿走了自家祖母的信物,或是没拿走心上人府上的信物,那岂不是大大遗憾?
还有人议论起了郑t申临: “虽然是庶出但是是这一辈最优秀能干的。”
崔氏明白过来,侯府主母大约生气这庶子风头多过自己儿子,所以有心在开头挫挫庶子媳妇的威风。
而老夫人是觉得都是自己孙子,虽然不会当众拂了儿媳妇的面子,但也对庶孙媳另眼相看,所以在开头才会招顾一昭到身边,给庶孙挽回点颜面。
这还没嫁过去,单是这一点小事就已经百转千回,不敢想象嫁过去还要多少磋磨。
若是旁人家的庶女自然是攀附个好亲事,也不管她嫁过去多少波折,反正这是正经侯府,丈夫又有本事,就是娘家父亲都说不出来什么。甚至庶女自己都要感恩戴德这门好亲事。
可是崔氏仁厚,待五娘子跟自己亲生女儿一般,自然就不愿意这门亲事:嫡母气度狭小,老夫人和稀泥,还有未曾谋面的庶婆婆,这几重长辈斗法,只怕嫁过去的儿媳妇要受气不少。
她摇摇头。
既然决定了这门婚事不成就轻松许多,崔氏怀抱着出来玩的心态,吩咐五娘子吃吃喝喝玩乐,原本紧绷着的后背也松散了许多,斜斜靠在锦枕上看风景,倒是旁边有位贵妇还吩咐丫鬟给她送一个软垫。
崔氏接过软垫,看对方,认出了是萧辰的娘亲阚夫人,只觉一头雾水,可阚夫人笑笑指了指自己特意要来的贵妃榻,崔氏仔细一看,才见阚夫人身后也有个贵妃榻。在一干玫瑰椅中显得格外显眼。
原来今日夫人们都存着相看的心思,所以都正襟危坐,想要在亲家前头留个好印象,唯有她们这两位不打算结亲的懒懒散散,在旁边躲懒,做出个认真享受宴席的意思。
因此崔氏会心一笑,举起酒杯冲阚夫人举杯,只觉心有灵犀。两人就小声低聊了起来,一会功夫就聊到了《古今注》,说起了上古一些植物的雅称。
且不说她俩,那场上的儿郎们看见了重头彩都认真起来,那些文弱秀才讲究君子六艺,太学生有习射的练习,骑射本事也是要有的,武官们就更不用说,这几年朝政不太平,不管是京中还是四处平息匪患都要求一身武艺,因此摩拳擦掌,场面热火起来。
再加上时不时有看台上的女眷扇着小扇指指点点,笑声顺着四月的风吹过来,有些孟浪子弟,有心在女眷前头显摆,索性在马上耍起了花招,单脚挂在马镫上侧身挂于马侧,绕场快马跑一圈,耍起各种绝技,惹得女眷台上不时发出各种惊呼,倒有了些春日和乐的意思。
正说着,就见男子那边起了骚动,一匹毛光油亮的黑马当先,潇洒飞跨过栏杆,稳稳落到了场上,马上的人肩背笔直,连背影都透着几分落拓,端得风流恣肆。
“那是谁啊?”女眷这边有人看直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