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萧世子,不,萧将军,听说因为他德高望重,旁人请他作司正,谁知他自己不大同意,直接脱了外裳就翻身上马来射箭。”那头早有嘴快的丫鬟从马场那边传来消息。
一下众人振奋:萧将军居然来了?他在辽东征战、又在安南传奇般死里逃生,还有剿灭倭寇、横行西域,样样都是了不得的传奇,早就已经褪去了世子这个血液里带来的称号,靠着自己闯出了一番天地,被京中这些贵胄子弟视作偶像一般的存在。
阚夫人也颇有些意外,略挑挑眉,似乎很惊讶,可随后又平静下来,从发间取下一枚通体无瑕的羊脂和田白玉所雕琢的玉簪,招招手唤来侍女放进了那盘彩头。
当即女眷们互相对视,都觉人心浮动:难道萧家今日也要择选媳妇了?
崔氏本对侯府婚事不大热心,靠在椅子上准备玩过这一天,此时也不由得挺直了身背,认真看向了赛场。
顾一昭也看见了萧辰,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萧辰的目光若有若无是往看台这边扫视,不过转念又怀疑自己想多了。
只听司正大声宣布“比耦”开始后,在场的青年才俊们就自然而然分成了三组,这被称作“结耦”,分组时大家挨挨挤挤,都不大愿意跟萧辰一组:他身上的功夫可是杀出来的真本事,谁会想与他对上?
司射见状只好开口:“这三耦分出胜负后还要再次比拼。”,这才让分组顺利进行,每组开始比拼上射和下射。
轮到萧辰,顾一昭清楚看见他慢悠悠往高台这边扫视一眼后才又慢悠悠套上了扳指,戴好了护臂,才扭头去射箭。
执旌举起了佩刀指向了箭靶,若是偏东则是青龙,偏西是白虎旗,表示不中的黑色玄武旗也时不时飘扬,轮到萧辰时时时是大红的朱雀旗飘扬。
“嗖——嗖——嗖——”,毫无悬念,萧辰自然是拔得头筹。
跟他同组的人有所气馁,但萧辰笑着问他们几个:“看你们箭术不错,平日里也有练习?可在哪里当差?”,年轻人们立刻又激动起来:这不是一个难得的提拔机会么?因此都期期艾艾上前跟萧辰聊了起来。
顾一昭看着萧辰扭头过去,才觉自己身上轻松了许多,不知何时她搭着扇子的手早已经沾了汗水,赶紧擦擦手,装作认认真真看场上其他人比赛,心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一番射已经结束,“天地人”三组各自评选出了三名优胜者,互相比试一把,分了名次。
看台上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大约是那三人的亲友,那三人便也骑着马打马绕了看台一周。
五娘子一眼就看到萧辰骑在马上的身影,却不想他也在看自己,直勾勾毫不遮掩,五娘子面一热,迅速挪开眼神去看他人,手中小扇不由自主扇得飞快,似乎是怕热,还遮掩般嘀咕了一句:“这鬼天气,怎得这么热?”,叫身边的崔氏惊讶了一回:这才四月,哪里来的暑热?
挪开目光,却不小心看到了旁的,她认认真真再多看一眼,不由得惊讶,那骑在马上的第二人,不是前天大相国寺偶遇的僧人么?
他当时头发虽然剃光了,但没有戒疤,看着就很可疑,此时虽然有了头发,也正常束发,可也不确定是不是假发。
对方似乎也认出来了,微微眯着眼看向了五娘子,瞳孔猛然放大,眼睛微微眯起,眼看马都过了看台还回过头又看了一眼。
吓得五娘子心惊肉跳。
“比试最好的就是这位小郑大人。”台上也议论起来,又说起小郑大人如何英勇神武,如何年少有为。
是郑申临!
那天在大相国寺见到的僧人是郑申临!
往日闲聊的碎片浮上心头:郑申临在军中做事、老牌勋爵人家、族中小辈里最优秀的、优秀到被侯府主母忌惮……
扮和尚是他自己所为,还是背后还有家族的影子?
顾一昭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背后躲不开家族的授意,否则他们这种庶出子女绝不会贸然与家族抗衡。
那么侯府为什么要派庶子去扮和尚?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要侯府的少爷去剃光头?
这种老牌勋爵人家,历经数朝而不倒,有什么能用得上他们如此慎重出手的?
除非……
台上的司正开始起鼓,鼓生用力击鼓,鎚子狠狠敲击在紧绷的牛皮建鼓上,发出“咚咚咚——”的鼓点声。
声音紧张而急促。
顾一昭心里浮现出一种可能——
三皇子。
当初三皇子登基时名不正言不顺,许多老牌勋爵人家都反对,吃了挂落,邕宁侯府虽然没有站出来支持,但也没有站出来反对。
可后来三皇子当政期间,许多人家都被斥责、贬谪,邕宁侯府却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现在回想起来,处处是疑点:以三皇子狭隘心胸,怎么会轻易放过邕宁侯府?除非……
除非他们蛇鼠一窝。
若对方当真是为三皇子做事,那定然是见不得光的事,说不定要灭口所有的知情人,而他适才领奖时候看清楚了自己的脸!
想明白这一遭,顾一昭不由得大惊,只觉得自己后背浮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了二番射的比试。
有人开始演奏音乐《狸首》,适才比试的胜出者要根据音乐节拍射箭,要确保射到箭靶时也能和着音乐。
这不仅要求命中率,还要求对乐律的把控,更要求对射箭距离的精准控制。
萧辰自然是箭箭命中,惹得大家都小小低呼。
顾一昭心不在焉,全部心思都想着如何解决这件麻烦事:是与父亲坦白,请父亲帮自己?还是先与郑申临聊聊,表明自己会装聋作哑?抑或先去找官府报官,来一个先下手为强,立下汗马功劳?
郑申临虽然不及萧辰,但也射艺了得,挟一搢三,箭箭连发,惹得看台上也跟着低呼。
其余人等也跟着分出了胜负,打头几人依次翻身上马,纵马往看台前过t来。
他们虽然还是衣着繁重,但因着适才出了汗,额发间晕湿,汗流浃背,整个人透着健康野性的色泽,纵马过看台,只觉蓬勃的荷尔蒙扑面而来,惹得看台上的观众都不由得面红耳赤。
各家公子拿走了自己看中的彩头,有位孟浪些的,直接将自家祖母的玉镯拿过来,冒冒失失递给了旁边的侍者,对着看台上努努嘴:“给那位姑苏来的肖家娘子罢。”,惹得看台上惊起涟漪,夫人们捂嘴惊呼,小娘子们偷笑,老夫人们倒是笑得宽容。既然开了头,剩下的人就也拿了礼物,都分别指派侍者送给自己看中的小娘子。
顾一昭只顾着紧张,却不提防侍者也给自己一枝玉簪:“?”
侍者笑道:“是郑公子送来的。”
她声音不大,但因着大家都在关注此事,不由得都看了过来,顾一昭没有接发簪,只茫然抬头,就见那郑申临正骑在马上,直勾勾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里,没有男女之间的心动,只有无限的探究。
顾一昭心里一凉,知道对方也发现了。
她拿起扇子,装作含羞挡住脸庞,心里飞速想着解决方案。却没留意到萧辰本来看向这里,已经指着这边方向的手落了下来,跟侍者说:“先给我吧。”,将那枚玉簪揣到了怀里。
他倒不畏惧与人争斗,只是当众这样难免留下话柄,叫她一个小小庶女如何自处?
围观看热闹的观众们都觉得失望,原本今日是想看萧世子要垂青谁家,却不想没有了下文,不由得失望。
阚夫人倒老神在在,似乎并不惊讶。
既然分出了胜负,大家便也说说笑笑,一起去赴晚上的晚宴。
顾一昭只觉得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若是郑申临想要灭口,只怕这两日就是最好的机会。说不定现在正吃的这碗饭里面都下了药,毕竟这是郑家地盘,自己一举一动都在郑家控制下。
她想吃完饭后就找崔氏坦白,借口肚子疼一起回家,难道郑家还敢当众杀害朝廷命官家女眷不成?
可没想到崔氏倒是跟阚氏聊得投机,下午就亲亲热热去阚氏所住的居所里去燃香清谈,说是回忆起了少女时期秉烛夜游时作诗作画的雅兴。
顾一昭只觉头大,但转念一想如今这时代路上没有摄像头,若自己与崔氏出了郑家门在路上被杀害才是无处伸冤,倒不如明日跟大家一起结伴回家,众目睽睽反而安全,如今崔氏住在阚氏跟前也能有个庇护。
她磨磨蹭蹭不愿意回到客人居所,只跟着女眷们一起作乐,横竖这宴席都各种节目,只要自己时时在人多的地方,就算郑申临想要灭口也无法。至于散席……
酒至三巡没见异常,倒是黄其的妹妹到了顾一昭身边,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声告诉她:“我哥哥说,叫娘子小心郑申临,他适才酒醉时,松口说出打算向娘子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