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大伯母和大堂姐寿宁的添妆就更低调些,都是纸张笔墨这类,显得很文雅。
大姐曼宁与五娘子最为交好,自己也挑了些东西:点翠赤金花丝镶嵌博鬓冠、红木的屏椅、乌檀木雕镂空百花的衣橱,抬了好几台过来。惹得崔氏取笑:“回头仰鹤白舍不得,去萧家搬回来可如何是好?”
大嫂与大哥一起从江南运来螺钿百童图镶紫檀木衣镜、红木打造的衣箱若干口、火箱若干隻、梳桌、琴凳,沿着运河一路晃悠悠运过来,崔氏点点头:“虽然天下都有木头,但江南的木工活还是最精巧。”
二娘子送了文绮、纱罗、钞锭,让五娘子嫁过去也能有一笔经营傍身,其余姐妹们要么是自己手绣的荷包或是送本地出产的娟和夏布木棉布等特产,四娘子倒大气,说是五妹送嫁过程中匠人各类路费食银开销她包了,让五娘子失笑:这四姐还是那么促狭,不愿意留下任何实物礼物。
四姨娘最实际,自己使唤仆从担了钞两千贯、黄金三百两和白银二百两来寻女儿:“那些澡盆便桶棉被之类的杂物自有老爷和太太给你操心,其余首饰送了落人耳目,害得你还要跟人解释,倒不如拿了银钱最好。”
顾一昭看着那一担银钱,先是惊讶:“娘,您怎么这么多钱?莫不是搬空了指挥使的家?”
“什么他的家?他的家不就是我的家?”阮氏生气,伸出手指点她额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还得求着我当家呢!”,说罢语重心长教育女儿:“若是嫁过去当不了萧世子的家,可别说是我女儿!”
一干小丫鬟们捂嘴笑了起来。
顾一昭不好意思缩缩脖子:“嗯,知道了,娘。”,她也觉得,萧辰固然难对付,可若是连他都对付不了,以后还怎么勇闯政坛?
见女儿上道阮氏也放心了大半:“横竖我们给你撑腰,若是不成你就和离,反正你也是朝廷亲封的县君,这辈子不担心饿死,若是贪恋萧将军的好颜色,再不济养几个倜傥面首。”
“咳咳咳……”太太一口热茶差点呛住,这才嫁过去多久,阮氏居然说话如此恣意?
她要提醒阮氏说话谨慎,可是看了看阮氏,才见她眉梢眼角俱是理直气壮,不像是中年再嫁妇人,倒像是十三四岁初出茅庐嚣张跋扈的小娘子们,天不怕地不怕,就等着随时挑战整个世界。
太太一愣。
这神色她从前在二娘子脸上看见过,就是她自己,遥遥远远的十几岁揽镜自照时也是这幅斗志满满的神情,到底从什么时候磨灭了呢?
她在心底叹口气,将那些话咽下去,只将手里的佛珠转了个来回,期盼着这些女儿家们能时时这幅鲜活模样。
五娘子也放心了,娘从前市侩算计,如今却鲜活恣意,可见是厉指挥使照顾得当,她便趁着母女单独相处时悄悄开口:“等我们回门那天,我带了世子去给你和厉大人磕个头。”
阮氏吓了一跳:“那可不成……”,想了想,也有点心动,她这个做娘的是无法堂堂正正喝女婿女儿送亲时的茶了,回门却也是能借机认认女婿,旁的不说,世子固然如日中天,可有这么个简在帝心的指挥使岳父,只怕他欺负女儿前也要掂量掂量。
不然以顾介甫那副百依百顺的谦恭模样,阮氏是真怕壮了萧辰的胆量。便一口答应下来:“也成。”
五娘子一看她转眼珠子就知道她在盘算什么,不由得心里发酸:“娘,您放心,我会好好儿拿捏住男人,不让别人欺负我的。”
阮氏也心里有些发酸,不过转念就换上笑脸:“这是好事,以后有娘撑腰,你又立得住,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接下来便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虽然萧家催婚事催得急,但该有的礼仪一点都不落下,甚至还沿用了古礼,一样都不少。
到纳吉、纳征那一天,流水样的聘礼直往顾家抬,别说顾介甫,就是外头帮忙的街坊亲眷也都意外:整箱的金银元宝、大盒子的金刚石、闪着光泽的红宝石、绿油油的祖母绿……成担的宫用绢绸、内造锦缎,一连着近百抬往顾家送了进来,将顾家的地面堆放得满满当当。
萧辰还叫人私下里送来了一个木匣子,等打开匣子,“哗——”满屋的丫鬟都惊出了声,匣子里一叠纸张居然都是地契。
五娘子看着匣子愣神,匣子是她送过去的,将萧辰那间氅衣洗净后叠好放进匣子送过去,谁知道对方将匣子送回后还放了这许多东西。
送来匣子的小厮机灵,笑嘻嘻开口:“我家世子说了,这是给五娘子的添妆,外头后门还有两车旁的珍玩器物,不算聘礼,都写在五娘子嫁妆里。”
眼看五娘子开口要拒绝,他赶紧跟着开口:“我家世子说了,这是为了五娘子出嫁时体面,也是他的颜面,若是五娘子辞了倒显得他枉做小人。”
好一个枉做小人,五娘子被逗笑。
小厮立刻打蛇随棍上,笑嘻嘻要走:“那小的就告退了,还要请问娘子身边哪位姐姐讨要一口水喝,我家世子督促得紧,小的都没顾上喝口水。”
早有山矾迎上去:t“这边走,奉了茶点在外院。”
屋里丫鬟们叽叽喳喳,五娘子挥挥手,便也收下了,他都这么大方,自己再计较倒显得小家子气。
小厮欢天喜地,自觉任务顺利完成,谁知刚走了两步,五娘子不温不火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去唤你家世子来见我,说我有事要见他。”
小厮脚下一顿,差点摔了一跤。
其他丫鬟面面相觑:怎么就传唤了过来,时间、地点、如何来见,都一字不提,这不是五娘子素日做派吧?
五娘子给萧辰出完难题后才觉得解气。仰起脑袋开开心心看窗外绿叶如卷,忽然一笑:自己怎么忽然换了个人一样,格外任性?
她摇摇头,笑了起来。
月亮的光照得各处亮堂堂,好容易进了云堆里,萧辰才抬手,轻轻扣了扣窗。
顾家沿用了江南做派,窗户是海边人都喜欢的蠡壳窗,大贝壳磨成明瓦镶嵌在窗框上当玻璃,亮堂又雅致清爽。五瓣的海棠花窗棂精致可爱,一看就是少女闺房。
萧辰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此刻却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他定了定神。
“吱呀——”一声,木窗棂被推开,是五娘子身边那个咋咋呼呼的麦花开窗,“哪里来的小鬼捣乱?”
一看是萧世子,吓得缩缩脖子,回头求助似开口:“娘子……”
五娘子走过来,她大约没想到萧辰会在这时候见自己,刚洗了脸,脸上脂粉全无,头发虽未拆卸但任由旁边毛茸茸的碎发乱飞,全然是一派家居适意的场景,与平日里的端庄肃穆不同。
萧辰不提防会看到这一幕,慌乱挪开眼去,侧开头,问她:“唤我可有事?”
气势汹汹要他来,似乎也有些小娘子恃宠而骄的任性,可等他来了面前,倒有点胆怯,不过五娘子不是寻常胆量,她笑问:“萧大人若是担心我做不了证,让我被郑家聘了去,如今我已经做完证,尘埃落定,为何还要娶我?”,话语里带着她自己都未觉察的期待。
萧辰面上罕见一顿,像是愕然于五娘子特意将他传唤来只是为了这一句,停顿一下才答:“娶你难道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作证?”
他恢复了镇定神情,说话也带了雄视天下的野心:“区区一个郑申临,当场就能斩杀毙命,何须为了他折了我?”
言语间眉目沉静,又是那股睥睨四野的傲气。
五娘子只觉得耳朵尖烫得慌。
话已至此她多问倒不应该了,反而显得像在调/情,便转移了话题:“多谢你给我添妆。”
“什么添妆,反正你我不分彼此。”萧辰还是很郑重,只不过说出的话倒有了几分小儿女间不正经的调笑。
?
没想到识人识面不识心,堂堂萧世子还会有这么不正经的一面。
五娘子没接话茬,虎着脸,飞快扭头瞥了一眼室内,又警告般看他一眼。
那意味不言而喻,意思让他别乱说被丫鬟们听见。
萧辰乖乖“嗯”了一声,却摸着鼻子笑了。
“你笑什么?”五娘子又瞪他一眼。
萧辰先不作答,扭头看着月光下的杏树。
莫名其妙。
五娘子懒得跟他打哑谜,只哼了一声:“萧大人真是好算计,以萧大人的功勋以后要三代皆封公爵,配享太庙,祀功臣庙,肖像挂在功臣庙里,‘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保、中书右丞相’……”
她掐着指头回忆史书上的内容。
“打住。再说下去我就要入土了。”萧辰止住了她的滔滔不绝,转移话题,“你不好奇我刚才在笑什么?”
“在笑什么?”五娘子好奇。
萧辰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半天才慢悠悠答:“我笑有人最爱吃杏,但瞻前顾后舍不得吃,结果等来等去倒是杏子先动了手,主动跑到这人嘴里。”